“瞧二太太这话问的,仿佛自个儿真不晓得什么事似的,那就劳烦周夫人再说一遍就是。至于这底下跪的,我老婆子可没这本事让人家跪,这腿在人家身上,让她不起来,我还能打不成,那牛不喝水,我是不敢强按牛头的。”刘姥姥看了眼王夫人,微微有些不在道。
当初她上门打秋风,打得就是二太太的名号,后来见这二太太,话虽不多,但一身子檀香味,心里就觉得亲近,可重活一回,倒觉得这二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跟村里张婶子似的,名头好听,什么有名的慈善人,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龌糟事。当初见那大太太,觉得她尖酸刻薄,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是个可怜人。
这人,就是扛不住日子处,这一处可不就处出问题来了么。
对于二太太的心思,刘姥姥也晓得,虽说她是个乡下婆子,但这大户人家跟小户人家不都那么点事儿,争个家业罢了,大户人家争金银,小户人家争田地,兄弟两个为那么半亩地打得头破血流的,她又不是没看到过。
只是贾老夫人的记忆告诉她,这老二也不是一点东西分不到,也能得个四成家产,这么多东西,够她们一个村的人吃两辈子的了,还不好了,总不能什么都给二房吧。自古长幼有序,哪能胡来。
二太太,太不知足了。
刘姥姥这话说的不客气,声音平平淡淡,越发让人觉得讽刺,王夫人闹了个大红脸,邢夫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头次见端庄高贵的二太太吃瘪,瞧着就可乐。
“老大家的,没笑过。”刘姥姥刚心里头夸赞大夫人,这会儿见她不分场合的嬉笑,心道,难怪老夫人不喜欢大夫人了,太沉不住气。不过这样的人也好,至少没啥花花肠子。
邢夫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这火要是烧到她身上可就不好了。
王夫人心中气急,一个眼神给周氏,周氏连忙跪在地上哭,左一句老太太做主,右一句老太太开恩的,其他几个族里人跟着一道哭求,这场面,就跟刘姥姥以前在乡下养的几百只鸭子似的,忒是呱噪。
“你们哭什么,怕什么,若你们有理,哪个敢动你们分毫。若你无理,怎么,当我老婆子傻不成。”不得了,今个这场面,她瞅着跟县太爷升堂似的,乖乖,她老婆子也当了回大老爷,今个可得好好审审案,再放任下去,这贾府的根就烂了。
周氏众人听此一顿,王夫人大惊,老太太这态度,难道真是她让大老爷去翻的底。老太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对她有什么好,她不是最爱惜名声的么。
王夫人定了定神,一脸关切道,“老太太自然英明公正的,只是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怕老太太受人蒙蔽,累了自己的名声。再者老太太也该为宫中元春想想,若有人捕风捉影刻意传出什么不好来,只怕元春在宫里也步步维艰。”
刘姥姥撇了眼王夫人,心中越发不痛快,直接反驳道,“什么家务事,他们这些人做的事儿,指望我不晓得,霸占族里财务,强占百姓良田,抢夺民女,桩桩件件都是给贾府摸黑。他们犯下这些事儿的时候咋不晓得什么名声,呸,当我老糊涂好糊弄不成。你也别跟我说元春,就是为了元春,我才要查到底,冤枉的,我老婆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这没冤枉的,该咋办咋办。老二家的,我告诉你,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咱贾府家大业大还好,等几十年后,你指望还能有这么好不成。”
说到此处,刘姥姥心里就有些复杂,荣宁二府何等人家,最后竟落得那样的下场。二太太的大闺女她也晓得,皇上的贵妃娘娘,那大观园可不就是为了她建的,只是最后呢,也不晓得是贾府拖累了娘娘,还是怎么的。
唉,这人啊,活的时候就要知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苦造孽奥。
第十一章
刘姥姥下了狠心要将家里给整顿整顿,就像那秧苗田里的杂草,不锄可不行。
王夫人害怕事情闹大,坏了贾府名声,刘姥姥直接讽刺回去,王夫人败北,心中又羞又气又急,偏无可奈何,看着王夫人的脸色,刘姥姥心中微微有些得意,这贾老夫人的身份可真不错,谁都得听她的话。
“成了,你们也别在我老婆子前面哭穷比惨,这事儿,不会冤枉一个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人,你们自个儿回去好好想想吧。”刘姥姥懒的跟这些族人废话,瞧瞧一个心虚的,若真行的端坐的正,何至于此。
一旁的邢夫人见此,缩了缩脖子,不愧是老夫人,就是有气势,吞了吞口水,摸着腕上的碧玉镯子,心疼得来的钱财,只是老夫人待二太太都不假辞色,若是晓得她私自拿了人家的银子,指不定什么样呢。
王夫人心中恨急,一恨贾母在族人面前落她颜面,二恨贾母不为儿孙将此事闹大,最恨贾母器重大老爷,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就不将他们二房放在眼里。
回了屋子,王夫人派人去找薛王氏商议,却得来薛太太重病不得出的消息,没个人商议,又憋了一肚子火,只弄的食不下咽,一嘴的火泡。
有了刘姥姥的支持,金陵这边的知府也不敢徇私,虽不晓得贾府为何自己打自己脸,但贾母超品诰命,贾赦一等将军的身份还是要顾虑的,不过到底是贾家人,知府也怕日后贾府反悔翻案,纵是将那些作奸犯科之人捉了起来,到底没敢太过寒碜他们,就是在牢里,也吃好喝好,不曾受过大苦。
贾府这边暂且不论,且说薛老爷那日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不插手贾府的事情,又想着贾母说的话,反而将眼光放到自家里。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好悬没气晕过去。若是贾府族人无能无为,鱼肉乡里,那他薛府根本就是个狼窝,对外倒还好,那却是因为所有精力都用来对付他这个薛府族长身上了。他倒不恨那些人将手段使到他身上来,这么些年,他这族长也不是白当的,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对他唯一的儿子,日后的贾府族长下手。
蟠儿身边竟没一个干净的,就是奶妈也被人收买,贴身小厮更是厉害,没少挑唆薛蟠在外闹事。蟠儿闹了事不说,这些人还将蟠儿的事全部抖露出来,给他的儿子取名呆霸王。
好好好,他儿子是呆霸王,且先让呆霸王的爹去收拾他们。
至于薛王氏,薛老爷暂时不想见她,也不想让她出去,但凡薛王氏手段厉害点,薛府何至于此,此时此刻,薛老爷万分后悔,当初就是娶个小户千金,也比薛王氏来的好。
贾府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薛府也不惶多让。
将主子身边有异心的奴才打发干净,薛老爷惊奇的发现,独女宝钗身边贴身奴才竟是各个清白干净,薛老爷暗自惊喜,差人将薛宝钗带入书房,一问才知薛宝钗心中有数,多次提点薛太太和他,都因她年纪尚幼被忽略过去。
薛宝钗无法,只能将自己身边奴才整治干净,薛蟠,薛太太身边的奴才也曾借机整治过,奈何走了这个来了那个,薛宝钗也只能心中着急。
“好好好,不愧是爹爹的好女儿,你既有如此天分,万没有埋没之理,明个爹爹就给寻个教导嬷嬷,凭我儿容貌心智,就是那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也能挣得一席之地。”薛老爷老怀安慰,因着薛宝钗的聪颖,待薛太太的厌弃之心也有了几分缓和。
薛宝钗听此又是骄傲又是害羞,娇声轻怪薛老爷,却得来一阵表扬赞赏。想着薛老爷口中的天下尊贵之地,心里一阵恍惚。
薛宝钗本就早熟,又兼绝色美貌,心中自有一股高傲之气,但这股高傲之气再见着林黛玉之后就消失殆尽,同样貌美的容颜,却因周身气质,愣是落了林黛玉一大截,她如何服气。
自尊心高,又有攀比之心,薛宝钗学习规矩,吟诗作赋都努力至极,薛老爷更是老怀安慰,如此一对比,顿觉薛蟠不学武术,无能蠢笨,明明比薛宝钗大两岁,竟是连自个儿身边奴才都管不住。
这日,薛老爷又对薛蟠一通斥责,言语间对他的不满表露无遗,又将他与薛宝钗对比,语气里全是对薛宝钗的赞赏跟满意,十岁的薛蟠哪里受得了这个,红着眼眶就跑了出去,薛老爷越发抑郁,只觉得这唯一的儿子着实上不了墙。
薛老爷正在中年,满腹雄心壮志,他自己无法改换门户,如今将满腹心思寄托于薛宝钗身上,除了对付薛家二叔那个心怀不轨的人之外,大多数精力多花费在薛宝钗身上。
薛老爷越是看重薛宝钗就越是不满薛蟠,薛太太哪里容忍的了,别看薛太太平日里对两兄妹没有区别,但她真正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她是个母亲,为了唯一的儿子,凡事也会有几番考虑。薛老爷得知薛宝钗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心中高兴,赞其大才,可薛太太却不仅仅这般认为,宝钗既然有如此手段,为何不告知她这个母亲,不告知薛蟠这个哥哥,宝钗是她的女儿,有什么不能直接对她这个娘说的,非要拐弯抹角。
若是一发现不对劲就告知于她,她的薛蟠哪会被人算计至此。想着外头薛蟠的名声,薛太太心中又恨又气,在她心里,薛蟠没有一丝不好,懂事孝顺,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薛蟠更好的儿子了。
薛太太越想越不是滋味,总觉得女儿再好,到底不如儿子心地实在,长久下来,心里难免隔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