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以己度人,算定是皇帝另安下的圈套,反算了自己,不仅将自家亲兵尽数杀灭,还利用些微地动编造如此笑话,好让朝中文武当自己失了根基,待之后要对自己动手时自然无人会替自己说话!此计不可谓不毒,若是如此,想必定然还有后招,自己若不先发制人,恐怕忠顺一系,到自己这里就得断了传承!通途变天堑?好个笑话!也只哄哄朝上的那些傻子罢了!
更失魂落魄的却是仇严绶,当日满心不情愿返回新北军大营,哪知道之后便真的地动山摇起来。待得风过地定,跟着主帅沿路巡查,见识到了万丈高山拔地起,沧海桑田等闲换的奇景,他心里便彻底空掉了。再也不敢想什么荣华富贵,更不相信忠顺王那头还能有什么大好前程。——天都在戏弄他!
尤其是见着贾兰贾蔷那队人马无恙归来之后,更让他相信世上真有神鬼之事,多行不义必自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待得日后回京论功,他便辞去了职务,寸功不领,直往天宁寺出家去了,却都是后话了。
北军虽几乎兵力尽失,经营百年的城池重镇仍在,且全军战死,也有许多后事需要料理。偏偏此番忠顺王府三位小王爷都在前线,虽不见尸首,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一时便有些群龙无首起来。
兼之地动波及甚大,许多房屋倒塌,受灾者众,都需安置。北军城中亦设王府,向来以王府号令为正,并无其他衙门督镇之设。过得几日,王府中一府尉以城中诸事繁杂,需请兵相援为由,求助于新北军。尤其近日城中又流传出漠北此番全军覆没,举族皆怒,正欲绕过新成之天堑,自更西处攻打北军城等话,越发人心惶惶。当此时候,新北军接手北军城安防政务,自也顺理成章。
不说一场天变如何惊动天下,各方人马又如何收拾残兵,角力新局。且说贾兰,忙了这些日子,可算得空进龙衣境拿出解忧照来。一团光晕闪过,李纨便到了他跟前,虽明知道不过是个幻象,思及自己近日所为,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李纨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消停,却没想到你这么大的胆子。”
贾兰心里不服,便道:“没有大胆如何了大事?儿子这也是为了一劳永逸。”
李纨道:“几十万条人命,你就是这般一劳永逸的?!”
贾兰一撇嘴:“照着他们这么弄,就算我不出手,不也是这个结果?北军同漠北早有共识,断不会让自己做了鸟尽之后的藏弓,兔死之后的待宰之犬。之前三万余人的新北军,便是他们前后夹击给全歼的。这回更是打算将新北军彻底打残,再另出个人,好将新北军也收入囊中。
只这是他们的如意算盘,皇上又是那么好糊弄了?从前不动他们,是因着他们还算知道里外,虽不甚服管,到底也卫国守疆,功不可没。可如今不成了,天时有变,漠北连年灾荒,偏偏此前数十年好日子过下来,人口又多了许多。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再往西去中间隔着荒漠,能不能走得出去还两说,南下劫掠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忠顺王府为了他们自己,就不会拿自己那二十万精兵真去力拼。如此,只剩下牺牲边民这一条路了。皇上就是看透了这点,才勒紧了裤带省下银子建新北军。除非如今天时忽转,漠北粮荒得解,否则这就是个死结,哪里打得开?到最后,还不是一样得拼个你死我活,还得连累许多平民,说不定一不小心,打到京城来都难说呢。”
李纨道:“所以你便索性造了个天堑?你倒乖觉,竟知道动用此界中之念力了。”
贾兰道:“他们粮食不够吃,才打起来,索性我帮他们减少点人口,不是釜底抽薪的好计策?怎么也比他们这么打一回抢一点,再打一回再抢一点的扬汤止沸好吧。顺便,攒下些念力,把那地方一切两开,得,往后也不用打了,不是挺好?真正一劳永逸。”
李纨道:“生灵涂炭……”
贾兰一摆手:“我方才不是说了嘛!要不然也得死人。那么哩哩啦啦地弄到什么时候去,干脆我给他一锅端,多干净!死谁不是死啊!”
李纨叹道:“界中自有定数,你这一下改了这许多数,怎会无人察觉?这数动了,又如何补它回来?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呢!”
贾兰笑道:“这话才好笑了!什么叫定数?若是定数,便是准定不会改的了。如今事实俱在,明明不是那般了,他们还要寻我来论数不成?明明是他们自己道行不济,算不准,也赖我?!天数已变,还拿定数说事,不是郑人买履?嗐,要神仙就这道行,我还真不惧,来找呗,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
李纨看着跟前自己儿子,一时恍惚,常人总说父母教养,可这教养也有力有不逮之时啊。神魔各异,却是各有各道,分毫勉强不来。有人因舍成道,有人以执成魔,道与魔之后,仍有大道。舍执皆不成对错,修路各有曲折,往后,自己是教不了这儿子了。究竟各人各命各有因缘,便是生身父母,又如何替得了分毫。
想到此处,轻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只记得一句,道以心论,力非根本。”
贾兰还攒了一肚子话准备同自家娘亲辩上一辩,哪知道李纨忽然这样态度,一时倒不好意思起来,抓抓脑袋道:“修心观念嘛,我懂我懂,放心吧,娘!”
李纨惟苦笑而已。
第422章 兵祸
忠顺王根本没信过外头所传的“天地易变”的话,直到他自己的亲信传了书信回来。无名火起!天下竟真有这样的事!再与如今朝野所传一对,越发心如火烧,原来真是上下一同来看自己笑话来了,好,真好!既然都眼见着了是“天地易变”,或者就预兆着改朝换代呢!毁我西北根基,怕是老天觉着我蜗居边陲太过屈才了,正该换个冠冕!
兼之三子皆亡的讯息坐实,幺子之病又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转,越发心冷。再说从前西北世代皆奉忠顺王府为正,整个西北乃至北域都是铁板一块。可如今天意弄人,将自己精锐兵力尽数毁去,自己还有什么可倚仗的?!何况,世上哪里都不会缺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之人,若不然,如今也不会有新北军接掌北军城这样的大笑话!只怕不消多时,自己在西北的所作所为就再也瞒不过人去了……
恨,好恨!恨这无中生有的君臣名分!当日开国,先祖战功彪炳,大可裂土登基,偏偏先祖是个孝子,听了当时还不曾得封的太后所劝,竟力排众议,俯首称臣。才有了今日自己的尴尬境遇。
若非当日先祖出的昏招,自己又何至于落入这等境地!如今上头的那位,狼子野心,处心积虑想谋夺西北之地,还弄出火炮船这等怪物来。如今天予其机,岂会不取?!到时候叛国通敌、同室操戈的罪名儿,自己哪里还跑得掉?!叛国……呸!这何尝是自己的国?!
一时暗卫来报:“王爷,府外的瞭哨鸽儿又多了十几人,府里的那些暗桩也开始动弹了。”
忠顺王一张老脸,在灯下愈显狰狞,“欺人太甚!”捏紧的拳头一下把个金杯砸成了团。
乾元殿书房,诚王同信王都在,还有几个朝中老将,待一通吩咐完,几位武官领命各自去了,信王才开口问道:“皇兄,如今事实俱在,直让羽林军捉了那老匹夫不就成了?还真让他动起来不成!”
皇帝淡淡点头:“正是要让他动起来。”
信王哭丧了脸,憋着嘴道:“皇兄,这、这可是京城……这万一……”
皇帝不语,信王又转过去看他九哥,诚王面如沉水,叹道:“毕竟忠顺王府镇守西北将近百年,劳苦功高。且朝中文武,与他们世代相交者不知凡几,只不过不放在面上罢了。若是这时候就动手,只怕到时候就得满城风雨了。毕竟几人去过西北,又知道多少实情?百姓又向来好野史多过正说的。只消有人煽动,说……功高震主,或者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等话,这事儿就难了了。”
信王道:“呸!这什么道理?合着他爷老子有功劳,他就动不得了?若是真有百姓糊涂至此,也活该被那些二世祖欺负了!毕竟人家爷老子曾都有功于国的,孙子儿子就算杀人放火、欺男霸女,也是该当的不是?!”
诚王翻个白眼:“那到时候你一个个跟他们吵去?”
信王不说话了。
皇帝才道:“这是一个,还有一个,让他搅一搅,只怕泛起的渣滓还不止这一点。这京城附近,多少人经营几十年,难保没留下点根底。正好趁这时候都见识见识。省的埋时候长了,都成了毒。”
信王就想起前阵子猿獠岭的案宗来了,咬牙道:“一个个都不消停!”
诚王道:“心气哪里那么容易平了?也不知道谁,当日还想特特跑去炫耀一番自己嫡子身份……”
信王举起两只手,开始使劲揉自己的脸,一言不发。
又过三日,忠顺王自京卫营调动人马,忽然起兵作乱。一时间,平安州、永宁府、通江码头都有人马响应,连羽林军中都有内应。
京城人心惶惶,朝堂上各起纷争。主战一派,直指忠顺王府狼子野心,在京卫营这样的地方都能一时调动上万人马,可见经营日久,早存反意。京城要地,岂容反贼猖狂,只请圣上速下战令,剿灭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