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日子哪儿那么容易平顺了。
转日李纨刚用了早饭,忽见许嬷嬷同迎春两个急急来了,心下诧异,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忽见她们后头还跟着人,却是惜春同巧姐儿。知道是出了事了,赶紧接进来坐下说话。
巧姐儿一脸凄苦,惜春便平着面色把事儿从头说了一遍。
原来贾政带了一行人离京南下后,惜春便也云游去了。这一日她正换了形貌在一处小镇上吃茶,手里一张符根忽然化掉了。她一看,正是当日给巧姐儿的那个护身符,心知有异,赶紧起身到一处僻静处,往身上拍了御风神行符,追了过去。
到了地方,原是贾府一行人遭了山贼。也不知那贼人哪里得的消息,抢了车上行礼辎重不说,还掳走了巧姐儿。惜春到时,那伙人正在半道上歇息。惜春听他们所言,似是从哪里得的话,知道巧姐儿不止车上这些财货,还另有些产业,正想着要逼问一番。其间言语不免下流龌龊之说,惜春听得怒起,又听说这一群本是山贼惯犯,自然下手无情,全都给料理了个干净。
那一头,贾政几个想要报官,当地县衙听说此事,只说这山绵延数百里,并不都在他们县内,他们管不了这事。贾政几人身上又无银钱可打点,更没身份可倚仗,只没人愿理此案,实在鸣冤无门。不得已,只好一行使人往南边给王家送信去,一行在此等衙门回音。
巧姐儿因受了惊吓,又没吃没喝了好几日,待见着惜春来搭救了,心里一松便晕了过去。惜春可不会医术,带着个人也使不出符术来,只好找了个山里的人家给巧姐儿将养。幸好那山村虽小,却也有行医之人,给巧姐儿看过,又往山里寻了草药来,如此月余,才渐复好转。
惜春问清了路途,谢过众人,才带着巧姐儿下山寻人。待找到贾政等人时,王仁已经赶来了。因之前被抢走的东西甚多,惜春便都收到了李纨给她的储物芥子里。宝钗平儿见巧姐儿无恙归来,都喜极而泣。只王仁见巧姐儿孑然一身,忙问道:“那些东西呢?”
惜春便道:“人无事便是天幸了,哪里还顾得那些东西!”
王仁怒道:“真是说得容易!没有了东西,光有人有何用?人不得吃不得穿?!”
想了想又对巧姐儿道:“你是我外甥女,我受你娘之托,本该照顾于你。只你这回被山贼所掳,那婚约还是作罢了吧。你放心,只待回了金陵,王家自然会照顾你的,我也仍是你舅舅。”
众人愕然,都不知如何应对。
半晌,贾政才道:“婚约作罢?”
王仁向来有些怕这个迂腐方正的姑父,听贾政如此问来,不由得心里虚了下,忙清了清嗓子壮了胆道:“还请姑父替我们想想。姐儿这回被掳了去,虽是被救了出来,到底名声有损。我当舅舅的,自然是要替她做主,只是……若是要娶了进门当儿媳,却是……恐怕不太妥当了。我王家长子,怎可结一门让人背后说道的亲事。且若是往后我儿当了官掌了印,也难免成了人攻讦的把柄……”
贾政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话来。宝玉在旁看了,冷冷道:“你是巧姐儿的亲舅舅,尚要如此,我们又有什么法子,你要退便退吧。”
王仁忙换了面色道:“多谢兄弟体谅了!那便如此说定了,从前聘礼我们也不要了,只当是我这当舅舅的送给外甥女的。姐儿的庚帖待我回去后再使人送至府上。只我儿的庚帖……想是如今也寻不着了,为防着到时候说不清楚,不如还请姑父给我写个字据吧?”
贾政强自镇定了,颤抖着手一挥而就,只差没扔到王仁面上。王仁拿了手里,赔笑道:“我已经同这边的军镇打过招呼,那伙贼人逃不过去的,定能给外甥女报仇。只家里还有许多杂事,小侄也不好在此处多做停留,些许盘缠,也是家里长辈的意思,还请姑父笑纳。”
贾政冷笑道:“罢了,往后也不定还论不论得上亲戚了,不敢承厚赐!”
王仁脸上略僵了僵,见贾家人等面色都不大好看,忙干笑两声道:“既如此,小侄恭敬不如从命。就此别过,请了,请了。”
看着王仁慌忙离去,巧姐儿才恨恨哭出声来,道:“娘,这就是我的亲舅舅!你睁眼看看啊!”
平儿抱了巧姐儿在手,也是一通哭骂,究竟也于事无补。
第411章 孤女
衙门之事没个着落,只贾政却不想在此处多呆了,正欲再赶路时,巧姐儿却道不想回南边去了,要往京中投奔李纨去。贾政本欲不许,还是宝钗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如离得远些日子好过。真回了南边,世交故旧还有几个,当了面说起来让姐儿如何自处。”贾政才想到此处,只好一叹允了。
如此分了两路,平儿同巧姐儿由惜春陪着跟了一队行商往长安城去,余者仍回南边。巧姐儿却把一应嫁妆都留给了宝钗,她道:“这些东西原是我们贾家的,往后也不该流到别处去,嫂子收起来,往后给弟弟妹妹们也好。”
宝钗劝道:“这本是你娘给你打点的嫁妆,难不成遇着一回狼往后就不走道儿了?你总还要嫁人的,留着做你的嫁妆使。”
巧姐儿摇头:“我再不要嫁图我嫁妆的人!”
平儿拉了宝钗到一旁道:“这里头有些王家的聘礼在,姐儿是不肯再要的。二奶奶放心,我们奶奶还给姐儿留了产业的,不至没了嫁妆。这些还烦二奶奶带了回去,这是当日的聘礼单子,到时候还请二奶奶拿了还他们去,我们也不承这份情!”
宝钗听如此说了,只好收下。
贾政初时听说只她们几个女孩儿往北边去,说什么也不放心,还想使宝玉寻个靠得住的镖局去。还是惜春露了两手,贾政才作罢了。又想起这回惜春单枪匹马从一群劫匪手里把巧姐儿同东西都救了回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又叹自己从前只是瞎的,家里这许多人,有什么本事不知道,闯了什么祸犯了什么事也一概不知,更不消说底下奴才们的种种罪过了。
感慨过一回,待要出发时,却又不见了贾环。等了两日,还是没有音信,贾政便道不需再等了,他爱回不回。众人不敢违拗,便都收拾东西,起身赶路。
只说军镇督抚那边得了王家递来的信件,只剩叹气。王子腾虽致仕了,王家也收敛得不能再收敛,这王子腾在军镇一线上却还是有底子的。这武将同文官又不同,忠义恩德看得更重,王子腾当年可委实提拔了不少人的。
再一个,别说有王家这信,就是没有,那猿獠岭上的群匪山贼自己也早就想动手的。可那山重重叠叠绵延百里,怎么抓?别说进去捉拿山贼了,没个熟识的带路,连上去都难。皱着眉头坐了半日,看来还是得虚张声势应付一番才算有个交代。
正这时候,外头小吏来报,道是那受了贼抢的人家已经上路往南边去了,竟是不再过问的意思。督抚心下一松,如此连交代都省了,便把那书信往边上一扔,万事大吉。
却不料,又过了多半月,忽然有底下官员领了个女子来衙门。军镇重地,如何可允女人进出?督抚正待呵斥,陪着来的师爷先上来细说了情由。
原来这女子乃是北地富商之女,因连年征战,日子难过,家主好容易下了决心,归拢了所有家财,想往苏杭之地享福去。哪知道到这猿獠岭的地界,就遭遇了山贼。一行人被掳的掳,杀的杀,她也被抓了山上伺候几个头领。
这女子也是个能忍的,因她还会些厨艺,又不像旁的被抢了上来便哭闹不休、寻死觅活的,那几个贼人渐也信了她,还让她在厨上帮手。捱了多半年,又同里头一个贼头结了伴,她又假装有孕,那些人再不疑她了。这回她得这了下山的机会,拼死寻到军镇衙门来,是来送山上贼人的布防和贼窝的地图的。
虽底下人早查过底细了,督抚听了还是另让人查了一回,果然多半年前有一路北来商人被抢一案,当中确有数人被掳上山去。又据着案宗问了女子几句,对答无误,才认准了身份。座上几个堂堂男子,细想这女子所行,都不禁心生惊佩。
事不宜迟,送上门来的功劳岂有不要的道理。此处离京城不远,另一头又接了平安州,这猿獠岭上的贼匪由来已久,却没见哪头拿他们有办法,若是自己能一击得手,往后简直青云可待。
督抚看过那女子呈上来的几张地图,越发点头,问道:“你还识字?”
那女子点头:“从前跟着家里兄弟学过两年。”
督抚点头道:“你此番立了大功,待平定了贼人之后,论功行赏,必少不了你的!”
女子跪下磕头道:“小女祝大人马到功成,全歼了贼人,也好替小女一家报仇。”
督抚自然知道半年前那家人之惨状,听这女子如此言说,便点头道:“你放心,本官必不会轻纵了一人!”
军镇当日便点齐了兵马,先让一队先锋去试探了女子所献地图上的一路布防,果然分毫不差。再不犹豫,趁夜行军,在天色将明未明时候,将匪窝团团围了。一场激战,歼灭匪徒二百余人,又活捉了七八个大小头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