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心扑在宝玉的婚事上,眼看着日子将近,哪知道贾赦那头又闹出事来。却是贾赦与邢夫人做主,让贾琏休了凤姐。王夫人听了只觉着脑袋发晕,自家正要娶儿媳妇的时候,这里就张罗着要休王家女儿,这不是戳心窝子?!一时气急,赶紧给王家送了信去,让那头来个能做主的人。
只王子腾病重,在任上看了御医也无甚好转,职上致仕,连京里也没回,就直接回南边去了。实在周围人等心里也有数,恐怕是落叶归根的意思。王子腾夫人在京中主持事务,待贵妃入陵贾母归籍之后,便也辞过亲朋带了家人回南边照顾王子腾去了,凤姐亲兄王仁也一道走了。
如今京中只剩下王子腾长子支撑门户。他刚入工部没两年,本等着混点资历借了父辈之力好转去兵部的,因现今身上挂着职,便没能一同回去。就这样,听说过阵子也要外放出去当一方父母,到时候王家在京里就真只剩下个宅子了。
这回他得了王夫人传信,听说这样事体,便带了自家夫人一同赶去贾家。只他辈分低,贾赦与邢夫人说话也没有他们夫妻二人插嘴的余地。王夫人又不是个口舌伶俐的,王家虽来了人,也只坐一旁呆看的份儿。
贾琏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一本账册,几张文书,还有一沓借据,才开口道:“这都是都察院里的东西,若不是我们想了法子,如今只怕连人都传了去了。后宅妇人,竟弄出这许多事来!实在让人难信!这若真上了堂,问出实事来,我往后还要不要出门,还做不做得人了?!”
凤姐放印子钱的事王夫人也略有耳闻,之前都察院使人来家里查问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只这事儿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便开口劝道:“先不说这些上头不过都是些奴才的手迹,就算你认准了这事同凤丫头有关,难道她还是为了自己不成?还不是为了这府里!怎好因此论罪?于她太也不公了些儿。”
邢夫人冷笑一声道:“弟妹这话却让人难懂了。我可没花用过一分这断子绝孙的造孽钱!弟妹说是为了府里,就不知道是为了哪个府里了。”
王夫人听了那断子绝孙几个字,心如针扎,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贾琏又道:“若只这个还罢了,这恶妇还借了府里的名头,包揽官司,外头只道是我的意思,都算在我头上了!如此恶性,我还留着她不成?!”
王夫人看着贾琏,眼睛一动不动,贾琏渐渐有些吃不住,赶紧拿了那叠文书道:“还有这个!最可气的便是这一件了!这恶妇好吃醋,满府皆知。原想着或许心性如此,又顾念结发之情,也不与她太过计较。哪想到这恶妇竟这般狠毒,在我娶尤氏时竟暗地里找了人去衙门告我停妻再娶!如今那张华就在庄子上押着,这是他的口供!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我若不休了她,只怕往后连我的命都敢谋了!”
王夫人一听这话就傻了,细想之前凤姐对尤氏之热络,也确实与她从前为人颇异,一时辩驳不得,更不会去问那口供的真假了。那王礼还欲再说,邢夫人拦了道:“不是我们不近人情。这几样放在这里,你们都看到了。再说说她那身子,下红不止,别说祭祖拜影了,就算去人家喜宴都忌讳,老这么着算怎么个事?
妒忌这条是不用说了,打一开始把爷们的屋里人都打发了个一干二净,闹得爷们没法子了,另外有点什么,她就敢闹到老太太跟前去,闹得满府不宁,都成了笑话了。后来更得了,你们看看,都为了妒忌能去衙门告自家相公!
还有,多少年了,跟前就一个巧姐儿。好容易怀上一个,恋权贪好处,身子沉了也不撒手,活活给累小产了。眼看着流了一个成型的哥儿,从那之后更落下了病,别说哥儿了,连个蛋也难了!这难道还是我们的不是?难道是我们让她受那许多累,揽那许多活儿的?我们却要白受这一回害,连个嫡孙都抱不上,说出去让人笑话!”
一席话说得王家几人皆哑口无言,邢夫人意犹未尽,又冲着王夫人道:“弟妹,你自家嫡孙出众,几岁年纪就入了王爷们的眼了,我也请你体谅体谅我们。不说别的,只说若是宝玉媳妇这么着又妒又狠,生不出儿子还一身病的,你能乐意?你能不想想法子?”
王夫人宝贝儿子成婚在即,却被当面这么一问,心里恨得滴出血来。只紫胀了面孔,说不出话来,王礼之妻道:“只是,也得为巧姐儿想想……”
邢夫人道:“那倒不相干,巧姐是咱们贾家的孙女,谁还能亏待了她去不成?”
王夫人那里缓过口气来了,起身道:“成了,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们也不是来同我们商议的,琏二爷只管写了休书来,我们王家养个女儿还养得起!”
说了带了王礼夫妇,气冲冲去了。
第392章 返照
贾政听得消息,也往前头去劝了贾赦一回,无非是家丑不可外扬,凤姐劳苦功高等话。贾赦比邢夫人更混,只差没说是贾政夫妇害得贾琏至今没有嫡子了,贾政那面皮哪里受得住,只好败下阵来。
王夫人同贾政碰了头,听说这样的话,便道:“凤丫头如今身子大败,我想先接了咱们这里来住着。”
贾政也无异议,王礼那里却不肯,他道:“既然已被休出了贾家门,再留在里头,岂不是说我们王家连个女儿都养不起了?我自来接了妹妹去,姑母无需忧心。”
王夫人还待再劝,只见王礼今日也被气得够呛,恐怕一时劝不过来,便只好由他。
一时府里都知道不可一世的琏二奶奶被休弃了,那些常日里恨凤姐的人只觉大快人心,恨不得放上几串鞭炮爆竹才好。便是于这里头东风西风之事无干之人,也尽量少往这院子里凑,只怕惹火上身。
凤姐如今算回了这头,又卸任已久,这话一传出,素日积威也烟消雪融。别说登门探看的了,连一日三餐都难了。平儿亲往厨上去了一回,欲要些羹汤来,哪个理她?倒是有笑的:“平姑娘还当自己是副奶奶呢,我们可有一堆正经主子要伺候的。”直把平儿气得眼晕。
便是从前犯了错,得了平儿求情才免于责罚的,这会儿也都别过脸去只当未见,生怕沾上了这对主仆惹了邢夫人不待见。平儿只好与丰儿一道,在院子里用小炭炉给凤姐熬了点粥。凤姐如今病得形销骨立,她两个有心先瞒下这事,却不料尤二姐屋里的两个媳妇子一得了信就兴高采烈跑来把贾琏要休妻的事说了一遍。平儿气得几乎要与她们动起手来,还是凤姐出声拦下的。
待那俩人走了,平儿砰一声关上门,刚回头,就见凤姐一口血吐在了褥子上,人往后一仰就这么倒了下去。平儿大惊失色,一声“奶奶!”喊得无比凄厉,那两个媳妇尚未走远,听了这声儿浑身一战,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撒腿就跑。
平儿这里把凤姐搂着,让她半靠在肩上,眼泪直掉,哑着嗓子一声声喊:“奶奶,奶奶……”
凤姐渐渐醒转,眼睛睁开时都散着神,平儿见状愈发哽咽悲戚。良久,才聚起点心气来,想起了方才之事,又觉得嘴里满口腥味。对平儿道:“还死不了呢,哭早了。端口水来我漱漱。”
平儿不敢放下她,丰儿听话赶紧倒了一钟温白水来,凤姐含了一口吐在了唾盂里,连牙缝里都是血淋淋的。
丰儿待凤姐漱完,又另倒了钟淡茶来,凤姐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摇摇头不要了,丰儿才拿了下去。两人又把两个大引枕叠靠起来,让凤姐倚在上头。凤姐歪着,闭了眼睛,一声不吭。
半晌,才苦笑道:“千算万算,算漏了人心面皮。好一招釜底抽薪。”
平儿咬着牙道:“兴儿隆儿这几个,如今是喊也喊不动了,一帮忘恩负义的畜生!还有二爷……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被鬼迷了心窍了!竟这般对待奶奶,天打雷劈的东西,迟早有报应!”
凤姐扯一扯嘴角:“报应,报应!谁知道我如今这样,是不是也是报应!”又看平儿一眼,笑道,“可惜,如今素云也嫁了,你连个点心都没地方要去了。”
平儿胸口直发闷,忽然想到:“对了,我该去找一找大奶奶的!她或许有什么法子!”
凤姐皱眉道:“还不够人看笑话不成?你去求她,求她什么?”
平儿想了一回,实在也不知道能去求李纨什么。贾琏休妻,王夫人同贾政尚且劝不过来,李纨这一个隔房的寡嫂,能干什么来!
转头又道:“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把奶奶的事情说了出去,一个个捞足了好处,这会儿倒卖主求荣起来了!往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凤姐喘了口气,慢慢道:“若真是外头的牵连,怎么没听着有追查旺儿一家的?若真是证据确凿,我们的好二爷怎么肯不拿到我跟前来好好出上一回气?却是欺我王家如今京中无人,哄了老实的大哥和没主意的太太来说此事……”
吃力得说完这段,才缓缓摇头道:“外头的事只怕查到的不是我,却又不敢当面把这罪名扣在我头上,便使了这么一个计策。如今老太太已去,我们太太不会替我做主,我娘家又失了势,先把这个风声放出去,府里的奴才我也使唤不动了……真是随他们揉圆搓扁,好个瞒天过海、趁火打劫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