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陈皮仗着身手好打到了门口,仍旧给副官逼回屋里。他心里明白被捉住肯定难逃一死,因此手下使出十二成的功夫,两招之内刀口就沾了血。看到眼前人因伤一滞,陈皮心里窃喜,可他尚未来得及迈出门槛,整个人忽然飞出去撞在桌子上,同时腰上泛起撕裂般的剧痛,伸手一摸,血便顺着指缝涌出来。几个人把他拖回来照样按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反剪着他的手,他几乎要因为这疼痛而跪不稳了。
张启山站在屋子最里边,混战中半步也没有动。他面不改色地打开左/轮手/枪的弹夹——六颗子弹少了一颗,那一颗正嵌在陈皮的身体里。他又退出四枚子弹,然后将弹夹复位,用拇指转动弹夹,将最后一枚子弹转至不可预知的位置。
然后他拎着这把手/枪绕到跪着的几个人身后,伸直手臂将枪口抵在第一个特派员后脑勺上。
“张某生平所好,游山玩水,高山大川,无所不至,听陆兄说北平有个军事法庭,却是我不曾见识过的,愿借你们头颅一用,也让我去那里开开眼界。”
他话毕扣下扳机,一声空响,不见血光。
枪下的人哽咽一声吓晕过去。
弹夹自动跳转,张启山慢悠悠挪到了第二个人身后。
陆建勋跪在第三位,他的身体已经全然麻木了,时间凝滞延长,令他的恐惧无限倍增。
可是第二个人也没有死。
张启山站到了他的身后。
按住他的人死死揪住他头发,他只能尽量斜着眼球用余光看向身后,但是什么也看不见,无法言喻的高压令他的骨骼几乎要融化了。
生硬的枪口顶住头骨,咔,子弹上膛。
张启山故意停了两秒。
叩响扳机。
不是他。
寒气从脊椎窜上头顶,陆建勋仿佛听见张启山从心底发出了一声轻蔑地笑声。他大喘了几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那把枪里没有子弹!张启山他/妈/的虚张声势!他怎么敢真的枪杀军区特派员!我竟然真被他吓住了!陆建勋感觉自己想明白了,他瞪大眼睛仰起头,精神松懈下来。
可是下一秒,温热的液体和骨屑喷溅在他脸上,落进他眼睛里,陆建勋机械地扭过头,用赤红色的视线望向第四个特派员,却只看见半个头颅如碗一样搁在脖子上,里面盛着红的白的豆腐脑一样的东西,尚在微微颤动。
陆建勋抽了口气昏厥过去,连一声哽咽都没敢发出。
张启山不为所动,拎着这把空枪走向陈皮,还是将滚烫的枪口戳在了他脑后。
陈皮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枪里没有子弹!可是他的身体依旧不由自主地颤抖,无法分辨是因为失血过多、疼痛,或者恐惧。
“我饶你这一回,不是因为你坐上了九门老四的位置,而是因为你师父叫二月红。”
扳机咔地一响,明明微弱的声音却在陈皮心底炸成一声雷,那根始终绷紧的神经忽然断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爱佛爷,不给佛爷甩锅了。其实这才是我印象里的佛爷。
☆、闹鬼
张启山摘下染血的手套,包裹着枪把递还给副官,然后片尘不染地走出了血腥味浓重的机要室。
楼外,督战队已经将陆建勋的人全数扣押在主席台前,但余下的事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吩咐了。他走出北区大营的铁门,径自坐上车牌熟识的黑色轿车,等了几分钟后,副官疾步跑出来坐上了驾驶席。
“佛爷,都处理好了。”
汽车发动,张启山看向窗外:“要变天了。”
从张府出来尚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开到半路,陆建勋和活着的几个人早就连滚带爬地逃上了回北平的火车。
惊闻变故的华北军部飞快做出了反应,就在此时,一封电报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张府正楼的办公桌上。
张启山扫到汽车后座上密封的档案袋,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白乔寨未知现象分析报告》,你什么时候去了那里?”
张启山已经全然忘记前几天发生的事了,张副官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想尽了办法也不能令他回忆起地宫中发生的了一切。
不等副官回答,张启山已经开启档案火漆翻阅起来,果不其然,两分钟后,张启山开始眼皮打架,倚在车门上睡了过去。
副官踩了一脚刹车,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叫醒张启山,只把文件袋抽走藏进椅座下,然后再次发动了汽车。——假如这个时候张启山醒过来,大概会忘记了刚才看档案的事,然后他会好奇地看起文件,接着再次睡过去,醒过来,睡过去,醒过来,睡过去……
抵达张府直开进院里,满楼佣人早围在楼前等消息。
管家带头过来询问:“佛爷没事吧?”
“佛爷没事,就是睡过去了。”副官走下来拉开后车门,轻轻拍了拍张启山:“我们到了。”
张启山慢悠悠醒过来,果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他揉了下眼睛坐直身体。
“佛爷,到家了。”副官说着伸过手来扶他。
张启山的目光却徒然一厉,突然出手将副官推了出去,他单膝抵在副官胸前,一手扣住他颈动脉,一手卸了他身上的两把枪。
肋骨被压制的窒息感令副官说起话来有些喑哑,但他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是疑惑:“佛爷?”
张启山的表情却比他显得还莫名其妙:“你是谁?”
副官挑了下眉,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回可好!张启山不仅把白乔寨的事情忘了!现在连他都忘了!
“我是你的副官……”
张启山手上加了力气:“老实点!我难道还不认识自己的的副官?”
旁边懵住的管家和佣人赶快上来拉架:“佛爷!佛爷他是你的副官!快住手!”
张启山看向熟悉的管家和仆人,表情比方才更茫然了,老管家和这些仆人他当然认识,不过他清楚记得自己的副官姓张,是跟自己从东北来的,非常忠诚可信。
但他的副官不是眼前这个人,相貌不像,声音也不像。
可他竟然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副官长什么样!
问题是张启山非常信任的自己的观感和思维,这世上能说服他放弃自己的意志的人并不多。当记忆与管家等人的口述向左,他毋庸置疑地选了自己的记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阴谋,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靠不住了!
张启山抬头观察了身边的情况,只见众多警卫正靠拢过来,只左墙警卫最薄弱,是个突围的好方向。
他刚打定主意按死眼前的冒牌货,却听一声金属破空的啸响直打向他按住副官的手腕。张启山猛然翻身躲过攻击,头也不回地就奔着左墙去了。
二月红从楼里走出来,连忙警告警卫:“别拦他!”
副官捂住脖子咳了几声,拉着管家的手站起来后,先对二月红点头:“谢二爷。”
二月红方才搭蔡振的车去熟悉的茶馆坐了片刻,忽然听茶客聊到张府被围了起来,忙过来查看究竟,没想到意外救下了副官,他叹了口气:“又是因为白乔寨的事?”
副官点头,从车座下取出文件袋给二月红看了一眼。
二月红看了一眼文件名:“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我们试图帮他回忆白乔寨的事,他都失去更多的记忆。他意识里藏着东西,那东西让他主动抹灭白乔寨的相关记忆。如果你再逼他,他可能真会杀了你、可能离开长沙再也不回来、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会记得。”他说完把文件夹在腋下,不打算还给副官了。
“但佛爷不会容忍自己的记忆被篡改。”
这两人真是轴到一块去了,二月红攥着文件戳了戳副官的肩:“等他死那天,你把这事刻到他碑上,我捐他一块两丈高的花岗岩,让你写个够。”
他说着走一楼的小客厅,随手把文件袋扔进了壁炉里。
“哎,二爷!”跟在后面的副官想拦也拦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档案烧成灰烬。副官抿了下唇,那是他熬了两天两夜才整理出来的东西,而且还没备份!
二月红坐下继续喝他的茶,还让副官:“你也坐着等,他还不至于出门就跳了护城河,过会风把脑子里的水吹干,自己就回来了。”
副官却坐不下,立在窗边抻长脖子看着大门。果然二月红喝完这一盏茶,张启山就浑然无事地从外面会来了。下人瞧见他才发了一出疯,全没敢触霉头,都低头贴着踢脚线溜了,只管家硬着头皮来通报二月红到了。
张启山没留心旁人的神情,很坦然地走进小客厅:“可巧啊二爷,来瞧我的热闹?你来晚了一步。”
“不晚不晚,正是有意思的时候。”二月红甚至拍了拍手:“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张启山摘了帽子递给副官,很不当回事地问:“你要多少?”
“我不要,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有多钱,赶快拿出来给这孩子,再道个歉。”
“莫名其妙。”
副官插嘴问:“佛爷,您刚才去哪了?”
“我不是刚从北区大营回来吗?倒是你,怎么扔下我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