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丫乘坐的车子开出府邸的那一刹那,李颜软倒在了众位下人的惊呼声中。在李颜神志不清的卧床期间,时间仿佛被按了快捷键,一下子转到了年后第七日,李颜才勉强撑起身子下地走路。
这如流水般悄然过去的九天,李颜并非一无所知。一天二十四小时,李颜时而清醒时而嗜睡,因为清醒的时间没有规律,忠心的二丫简直是寸步不离自家夫人身旁,时刻关注着李颜的病情情况,短短九日的担惊受怕,让二丫圆圆的苹果脸一下子有向锥子脸进化的趋势。
李颜送信的当晚,红府书房一夜灯火通明。二丫为了刺激主子醒来,便把这九日发生的事陆陆续续的在李颜耳边不停的来回念叨。可怜的李颜在身体病痛的折磨下,还得忍受二丫的精神摧残,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挺着一口气在年初七慌忙爬下了床,恨不得远远逃离那要人命的二丫版忐忑啰嗦曲。
一九三三年大年二十八上午,二月红请了九爷过府,谢过九爷的相助之恩,又请了九爷复诊夫人的病情,但当时恰逢梨园有事,二月红先行离开了府邸,所以不知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
傍晚,二月红接到李颜派人送来的信件后就进了书房,待二月红再次走出书房后,突然要求停了夫人丫头的治疗药丸,引起红府下人一片哗然。
大年二十九,得到消息的徒弟陈皮气势汹汹找上二月红询问停药缘由,起初二月红不愿告知真相,二人大吵一架动起手来,被闻风而来的丫头制止。为了避免丫头担心,二月红借故支开丫头后,才告知了陈皮关于鹿活草的真相以及李颜的猜测,陈皮大受打击下仓皇离开红府,脑中不断回响李颜之前对其的训话,心慌意乱之下,唯有抓住李颜这颗救命稻草,一人单枪匹马独闯张府求见李颜,却被下人告知李颜病重的消息。
因多有接触,尹新月深知陈皮对师娘的敬爱依赖之心,见其如孤狼受困一般狼狈可怜,心有不忍,于是向佛爷求情,才得以让陈皮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李颜。见李颜确有病容,方知张府上下并未欺骗自己,但陈皮固执想要从李颜口中确认事情经过,故而一直守在张府直等到夜半三更,李颜才苏醒了过来。
对于这段,李颜自己还是有记忆的,毕竟谁在自己家睡到半夜,醒来想找杯水喝,却突然看到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死一般的注视着自己,任谁都要心脏瞬间吓停三秒,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你做什么呀?三更半夜跑来别人家,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李颜本来脸就惨白,被陈皮这一吓,更是有往鬼魅般的青色发展趋势。
“你的脸色也不见得就不吓人好吗?看着你死白着脸睡在床上一动不动,你要再不出声我都还担心你是不是死了?”李颜的突然清醒,陈皮也是吓得够呛。
“哦?我的脸真的有这么白吗?想不到在府里熬了这么久,都没白到我想要的程度,如今生一次病倒是脸白如纸了,这真是不错的代价。”李颜从床头捞过小镜子看着镜中自己惨白的肤色,自我欣赏道。
“你神经病啊,这种鬼气色有什么好?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官家太太的审美。”陈皮翻了个白眼,对于李颜奇艺的审美观表示不予置评。
“我什么审美关你什么事儿吗?你来这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是大半夜太闲了,突发奇想跑来张府找我聊天不成?”李颜一般只要醒过来,精神状态都还好,除了身上无力下床走动,聊天说话什么的倒不是大问题,不过你还是得时刻担心着,因为她聊着聊着就能忽然又睡过去了。
“那个,你让下人带给我师父的信,我看见了,鹿活草,我师娘的病,还有你的猜测,都是真的吗?”陈皮眼里还是存着期盼,希望李颜可以摇摇头,说这些都是自己的玩笑话。
“佛爷呢?”李颜并未回答陈皮的话,而是转头先询问守在一旁的二丫。
“大家都被这家伙折腾得半夜没有心思睡,佛爷让副官守在门口后,又回到书房处理公务去了。”二丫嫌弃的撇了陈皮一眼,自家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了二爷一家,为其散尽家财也就算了,现在还差点搭上夫人和少爷的性命,想想就对二爷一家没有好感。李颜病发第二日,佛爷请了解九爷过府救治,九爷诊断结果和夫人相同,都说夫人脉象正常,只是受了刺激才会如此,等过段时间,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了。但二丫至今仍记得当时九爷神情似有遗憾,小声嘀咕过,说什么夫人太过心急,怎么把消息告诉了二爷什么的,还坏了佛爷的大事。二丫想不通夫人坏了佛爷什么事,也就只能埋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讲。
“这张启山看来也没有像传闻中那么宠爱你嘛,你看看你都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处理公务?”陈皮忍不住讥讽反驳。
“要不是为了留给你谈话空间,你以为我家佛爷大半夜不睡觉,真有闲情处理那老什子的公务啊?更何况大过年的,哪里来那么多公务需要我家佛爷不顾白天黑夜的处理?”李颜说着,精神又开始萎靡,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你最好有话快点问,我家夫人估计很快就要睡过去了。”二丫看了一眼夫人的神情,好心提醒陈皮别忘了拜访的目的。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听李颜又要昏睡,等下次醒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张启山那张黑炭脸,可不见得愿意让自己一直死赖在张府,如果这次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自己此次不是白白得罪了张启山吗?陈皮这下心急了。
“你也说了是猜测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还有待你们自己亲自去验证。鹿活草明明只是北方一味随处可见的药材,而且也根本治不了丫头姐姐的病,然而神医化千道却开口列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药材,可见此人根本配不上他流传江湖的名号。我猜测他小本事是有,但治疗疑难杂症可就束手无策了,明明没有能力救治却敢胡乱开口,这种草菅人命的庸医,简直该杀!”
一句同仇敌忾的话说得陈皮握紧了双拳,恨得双眼通红。
“鹿活草在我们南方不多见,所以我们引以为奇,这不足为怪。但那个北平新月饭店,同样身处北方,还是当地有名的世家富户,怎么会故意拿出鹿活草当神药来拍卖,这一点我委实想不通。我昨日曾试探的问过新月,可她确实不知道鹿活草是何物,也不清楚为什么鹿活草会参与另外两大奇药参与拍卖,更不知道鹿活草是何人给她父亲,而她父亲却又公然的拿出来拍卖。”
“第三个疑点,那次拍卖有日本人参与,裘德考还是日本人背后的军师,我怀疑这三者之间可能有所关联。”李颜晃了晃开始昏沉的脑袋,再次提起精神道:“新月饭店、日本人还有裘德考,如今都在我们的已知视野内,唯独那个化千道,终日漂泊不定四海为家,如果你要寻仇,不妨先找这个始作俑者,其他几人,相信佛爷和二爷他们也会找时间一一过问的。”
“我知道,这不用你来教我!”陈皮的愤怒已在临界点。
“尹新月无辜,你不要牵连上她,毕竟她也是好心,虽然说最终求回来的鹿活草根本就是无用之物,但她和丫头姐姐感情好,念在这一点上,你就不能动她,你听到没有?”李颜最担心的,莫过于陈皮一怒之下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动不动她,等我确认了新月饭店没有问题后再说吧。”陈皮眼里狠厉一闪而过。
确认尹新月暂时无事,李颜松了一口气软倒趴回床上。
“你有没有事?”第一次见识到李颜的病态复发,陈皮心惊,傻傻的站在床沿手足无措。
“我暂时死不了。”李颜对于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病简直无语了,缓缓伸出手拉住陈皮的手腕,交代道:“你要记得,所有的报仇雪恨都不及先救治你师娘的病要紧。”
“连鹿活草都无用,这世间还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我师娘的病?师傅那么爱护师娘,为了师娘的病散尽家财,不知道看过了多少个大夫,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但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师娘病死吗?从此这个世间就少了一个疼你爱你的师娘。”李颜手渐渐无力,很快滑落到了被子上。
陈皮反应极快,半跪在床边拉住李颜的手,连声问道:“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活我师娘?你别睡,千万别睡!”
“……带你师娘去找顾仁。”
“还有呢?你醒醒啊,我师娘她……”
“求九爷买通美国军官,顾仁会帮忙……护送你师娘去美国大医院……我……给了,他好多……好多……钱……”
……
大年三十,中午醒来的李颜给张府下人分发了大红包后又睡了过去,一直到傍晚,李颜才勉强被二丫和尹新月搀扶着,完成了供奉和祭拜的仪式,陪着众人用过了年夜饭后,又迷糊的睡死过去。
至于红府,丫头以为二月红不知自己的病情强撑起精神,二月红、陈皮不敢告诉丫头鹿活草的真相,三人互相隐瞒之下,竟也相安无事的度过了这年团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