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稳住了情绪,叹息一声,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对贾敬说:“开祠堂吧!叫族里成年的爷们都来。珠儿和琏儿也去。二丫头叫奶嬷嬷抱着,一道儿去。”
贾敬和贾政答应一声出去了,各自行事。
代善朝贾母和元春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元春迟疑了一下,道:“祖父,还是让我在这里陪着吧!我保证一句话不说话。”
代善拒绝了:“不必!出去吧!”
元春无法,看着代善似乎也确实平静下来,这才扶着贾母出去了。也不敢走远,就在穿堂里候着。
没过多久,贾敬便来通报:贾氏宗祠已经打开了,族中的已成年的爷们,除去不在家的、生病的都来了。
贾代善从西花厅出来,对元春道:“你去叫你母亲来,服侍老太太到宗祠去。”
元春便去了荣庆堂后房门,发现邢氏也在这里候着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元春暗暗叹息一声,传了代善的话。
邢氏忙道:“大姑娘,我也去服侍老太太吧!总不只让你母亲辛苦,而我在旁边享清闲。”
元春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你跟我去见祖父,由祖父决定吧!”
代善看了不请自来的邢氏一眼,叹息一声,却道:“有政儿媳妇服侍老太太就够了,赦儿媳妇回去吧!”又对元春说,“元丫头过来扶着我!”
元春有些惊讶:连自己也有资格去宗祠见证此事?
她连忙上前,扶住了代善的胳膊。以她现在的身高和力量,真要扶是扶不住贾代善的。但现在代善身体已大有好转,自己就能拄着拐棍行走。叫她扶着,也不过是给她个名义,好让她有机会去宗祠而已。
19.贾赦出族
贾氏宗祠位于宁国府西侧的一个院子里,元春扶着代善,王氏扶着贾母进入宗祠时,贾家的众爷们都在宗祠里候着了。
宗祠正殿前的院子里,雁翅样摆着几把椅子。代善在正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元春便随着贾母和王氏,到了廊下的围屏后就坐。迎春的乳母抱着迎春,也在围屏后候着。
众人坐定以后,贾代善让把贾赦和赖大带上来,又把贾赦和赖大做的事当众交待了一遍。
贾氏族人一片哗然,看贾赦的目光便透着不善,因为贾赦此举,很有可能会连累他们。看着代善的目光,也有些惊疑不定——发生了这样的事,瞒都瞒不过来,为何要当众揭穿此事?
代善只当没有看到众族人的脸色,叫了一声:“政儿!”
贾政连忙上前几步,躬身应道:“儿子在!”
代善却不忙吩咐,又叫道:“琏儿!”
贾琏今年九岁,正是开始懂事的年纪。所到代善所说的他父亲的罪过,早吓得六神无主。此时代善叫他,他恍若没听见一般,仍呆在那里。
贾珠就站在他身边,见他发愣,忙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太爷叫你呢!快去!”
贾琏回过神来,快步上前,落后贾政半步在代善面前跪下,叫道:“祖父……我……”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慌得不知所措。
代善看了贾琏一眼,又转头望着贾政,低沉而缓慢地说:“政儿,我有意将琏儿和二丫头过继给你,你意下如何?”
他这石破天惊的话一说出口,满院子的贾氏族人、围屏后的贾母等人,无不吃惊。
王氏有些惊疑不定地说:“老太太,大老爷只得琏儿这一个儿子!若将他过继了……”自己有亲生的儿子,太爷又把大老爷的独子过继给二房,什么意思?
贾母隐隐已猜到了代善的打算,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拿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元春叹了口气,为老太太捶背,并不插嘴。
王氏看着贾母的样子,不敢再多话,下意识地瞧了瞧元春。元春对她摇了摇头,她便忍住了,不再说话。
贾政迟疑了一下,躬身说道:“此事全凭太爷作主!”
贾赦心惊胆颤:若琏儿和二丫头真的被过继了,他便再无挣扎的余地了!
他扑上去,把头磕得砰砰真响,这回真哭了:“爹!我就琏儿这一个儿子,你将他过继了,儿子岂不绝了后。儿子还怎么活?”
代善嗤笑道:“你姨娘通房众多,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叫她们再生就是。又何必把这两个放在心上?这么些年,我也没见你管教过琏儿,这会子倒想起他是你儿子了?”吩咐郑复,“把大老爷捆起来,塞上他的嘴!”
贾赦虽然还在挣扎,可郑复已带着众家丁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实,又用帕子将他的嘴堵上。
贾代善又叫人将王氏请出来,叫乳母把迎春也抱出来。又让人搬两把椅子来,让贾政和王氏并肩坐了。
他便对贾琏道:“琏儿,我已决意将你过继给你二叔。你上前拜了你嗣父嗣母吧!”
贾琏看看被捆在一边的贾赦。贾赦瞪着通红的眼睛瞪着他,被堵住的嘴荷荷作声。贾琏吓得一抖,连忙转开了视线。他又看看贾政,再看看代善,慌得手足无措。词不达意地说:“二……二叔有儿子……”
“我知道!”代善温声道,“琏儿,此事有祖父做主,你只管听命就是。快拜吧!”
贾琏无奈,也不敢看贾赦一眼,期期艾艾地上前拜了贾政和王氏。
贾政对着儿子的时候,一向是板着脸的。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嗣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王氏忙伸手将贾琏扶起来,抚了抚贾琏的头颈,温声道:“我的儿,以后你就和珠儿一处读书作伴吧!”
贾琏拜过之后,退回原位。
贾珠万万想不到:堂兄竟然就这样换了个爹,成了他的亲兄弟了。他有些不明所以,又觉得这等事很神奇。见贾琏的脸色青白交错,他悄悄牵着贾琏的手使劲握了握,算是欢迎贾琏加入二房的意思。
贾琏勉强回握了他一下,又偷偷瞄了一眼贾赦。见贾赦仍在瞪他,他连忙收回视线,盯着脚下的青砖发呆,耳朵却留心着代善的动静。
等乳母抱着迎春,也拜了贾政夫妇之后,王氏便将迎春抱在怀中,带着乳母退回了围屏后。
代善便拄着拐杖站起来,大声道:“诸位兄弟子侄,我贾代善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来,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自会向列祖列宗请罪。只是今日,我要为贾家清理门户!将贾赦,逐出家族!”
他这话一出,宗祠内有刹那的寂静。
虽然在贾代善强行将贾琏和迎春过继给贾政时,许多贾氏族人都猜到了这个结果,可当这个结果真真来临时,许多人还是觉得震惊。
贾琏更是傻掉了。贾珠也十分震惊,转头看见贾琏脸色惨白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同情,又捏了捏贾琏的手。
对于代善的决定,当下就有代字辈的族人贾代仁出来反对:“善大哥,这样做不妥。好好的一个嫡长子,突然被逐出家族,外人势必要问个究竟。赦侄儿做的这个事,就根本瞒不住人了,我整个贾氏家族的声誉都要受到影响。”
贾代善苦笑:“我原先也是像你这么想的,可现在我明白了。投鼠忌器,只能姑息养奸,到头来,只会有更多的玉瓶儿被这老鼠祸害了。贾赦做下这等事,罪无可恕。若是行家法将他打死了,我于心不忍。只有将他出族,才能正一正我贾氏的族规!让那些不肖子弟明白:若胆敢胡作非为,贾赦,便是他们的榜样!”
贾代仁还想再劝,代善却道:“仁弟不必再劝了!唯有壮士断腕,剔除那些枯枝败叶,才不至于让整个贾家陪葬。这些天我叫人去查了查,我贾家的名声,在京里可不大好。”
众人都无言再劝。
有些心里有事的,听代善说贾家的名声不好,便有些心虚,琢磨着要怎么把首尾收拾干净。善太爷连嫡亲儿子都出族了,对族里其他的“不肖子弟”还会手软吗?
当下代善便命人将族谱请出来,抹掉了贾赦的名字,将贾琏改在了贾政名下。
从宗祠回到荣国府之后,代善便吩咐郑复:“你去告诉那个混帐东西:他屋里的东西,都许他带走。他那些姨娘丫头们的箱笼,也都许各自带走。邢家舅爷来了吗?”
郑复道:“早已来了。”
代善便道:“你和邢家舅爷一起,将邢氏的陪嫁点验清楚,让邢氏把所有嫁妆都带走。完了以后给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写个字据给你,绝了后患。另外,你告诉他们,天黑之前必须全部出府。天黑之前没搬走的东西,也不用再带了。若邢氏的陪嫁没搬完,咱们就全部退还给邢家……你盯着他们,别叫哪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使了坏……”
处置完了这些事,代善又叫元春去看看贾母:“你祖母今日怕是要伤心了,你去瞧瞧她,别叫她气病了。”
元春道:“祖父放心,回来之前我才给祖母诊过脉,不妨事的。祖父先睡一会儿吧!等祖父睡着了,我再诊一诊脉象,便去看祖母。”
代善也觉得神思困倦,被贾政扶着上了床,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元春又为他诊了诊脉,便去了荣禧堂后院。
进了贾母近日起居屋子,正看到邢氏跪到了贾母的面前求情:“老太太,我虽是继室,可是荣国府娶回来的媳妇,如今这样,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