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那不服管教的,你就不能留了,只要寻着了她的短儿,就可借机打发了。若是这不服管教的人一时很得姑爷欢心,你也不必急着下手,先忍一忍,或是扶植一个人与她相争。等她没那么讨姑爷欢心了,你再寻机下手,或是挑拨离间,或是借刀杀人,或是驱虎吞狼,或是请君入瓮……若是这样还对付不了她,那她便算是你的生平大敌,你只能死忍着,再徐徐图之了。具体要怎样做,我也不知道了……”
本来还在琢磨“要不要说”的元春,不由得听入了神,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王夫人未必明白很多理论,但她这套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法子,虽然还有些粗糙,却深得训犬之精髓、兵法之要义啊!
她这调`教姨娘通房的法子,简直就像是在训犬啊!
王夫人见她听得认真,心里便高兴,深深觉得孺子可教也!便越发的掏心掏肺,无话不说了:“对于姨娘通房这些人,你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但有一条底线绝不能突破!这条底线就是:不要伤人性命,也不要谋害子嗣。一则:害人性命、谋害子嗣有伤阴鸷,怕终究会有报应;二则:做这样的事,你还能亲自下手不成?总要指使人去做的。你如何知道被你指使的人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拿住了这个把柄反咬你一口?再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走漏风声怕是迟早的事。若是被人查出真相来,你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元春不由得叹息一声,想到了原著中的王熙凤。
王夫人这些宅斗技术,原著中王熙凤几乎全使过。她们不愧是姑侄,宅斗技术一脉相承。而王熙凤最后会落得被休的结局,恐怕就是因为越过了王夫人所说的底线,被人抓住把柄了!
“你能嫁给一位亲王做元配正妃,王爷又是那般的人品样貌,你的福缘着实匪浅!”王夫人摸了摸元春的头发,慈爱地说,“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得有失,难以两全其美。你高嫁到皇家,享受着常人难有的尊荣富贵,便也要忍受相应的坏处。没有哪个娘家,能护住嫁入皇家的女儿,贾家也护不住你。唯一能护住你的,只有你的品德、你的人缘、你的名声。所以你过门后,最最要紧的,就是要用心经营自己的贤德名声;第二要紧的,就是在皇族之中广结善缘,关键时刻得有人为你说话!这样,将来才有自保的资本。”
“这话怎么说?”
“傻孩子!你当这世间,真有那么多贤淑女子吗?很多妇人装贤惠、搏名声,并不仅仅是图一个虚名,它其实更是一种生存之道!你可明白?”王夫人叹息一声,有些想笑又有些鼻酸,“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们一旦迷恋起女色来,谁还会跟你讲旧情啊?!那时候你所能倚仗的,便只有礼法规矩了!”
那时候你所能倚仗的,便只有礼法规矩了!
这句话,让元春突然间觉得心酸。
这些封建礼法规矩,在压迫妇女的同时,也成了一部分妇女的保护`伞。
所以,不仅仅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男人在维护这样的礼法规矩,很多得靠这些礼法规矩生存、已经习惯了这些礼法规矩、被洗了脑的妇女,也在坚定地维护着这些。她们会把这些套在身上的镣铐锁琏,套得更牢一些、缠得更紧一些。不仅缠自己,也缠下一代,把这种悲剧一代代地传承下去,让这些礼法规矩越来越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她刚才还在想:正妻调`教小妾,有点类似于训犬。其实现在想一想:千百年来男人调`教女人,又何尝不是在训犬?
对那些老实听话的、对男人忠心不二的女人,男人们便抬举一下,赏块肉骨头。对那些不够老实听话的、不服男人管教的、不够贤良淑德的女人,男人们当然要敲打一下,给点儿小鞋穿。
久而久之,女人们就会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儿的女人!就算原本不是那样的女人,也会慢慢学着成为那样的女人,或是努力装出那样一副模样儿。所以王夫人才说:很多妇人装贤惠、搏名声,其实是一种生存之道!
经过男人对女人无数年、无数代的调`教和选择,现在,男人们已经不需要亲自出手“训犬”了!
现在,老一辈的“犬”自会告诉小一辈的“犬”: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在男权的社会活下去、活得好。经过无数代的“优胜劣汰”,这种“犬性”,就会慢慢融入到一些女人的血液里、基因里。这些女人,基本上与男人们的“家犬”无异了!见天儿对着主人摇尾乞怜,偶尔被赏一根肉骨头,就充满优越感地睥睨着其他女人。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意兴阑珊,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甚是无趣!对于即将到来的婚礼的期待,也被冲淡了不少。
王夫人还在说:“若正妻并无过错,不管爷们怎么宠爱那些小妖精,也不敢轻易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毕竟朝中有御史,族里有宗法族规,正妻的娘家也不能让自家女儿被人随意欺凌。可若是你犯了七出之罪,那你就是将把柄递到了别人手上,让人随时捏着你的命门!年轻时夫妻情份好也就罢了。一旦夫妻情份薄了,单是这‘善妒’二字,就是要命的把柄!你这孩子,历来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这可不是过日子的道理!”
她看着元春的眼神,有些淡淡的忧虑:“过去昭惠王爷身体有恙,一直不曾有妾侍通房。可王爷如今既已好了,你过门之后,哪还有不纳妾的?朝廷素有定例,王爷自会有侧妃、夫人、通房之类的。便是他现在没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会赏人给他,他还能不接吗?你还能说不愿意吗?
“你素来是个聪明孩子,可不能在这事上面犯糊涂!万万不可落人话柄,得一个善妒的名声!我活了这么多年,善妒的女子也见过、听过一些。可这些女子,要么处境艰难,要么没个好下场。你与王爷的情分非同寻常,更该好生珍惜,别把往日的情分都糟蹋没了!”
听到这里,元春觉得自己不能不把“师门规矩”告诉王夫人了!免得王夫人白操了心,还给自己添乱。
“太太说得有理!但有一事太太还不知道:我的师门有一条规矩,我们这些弟子的夫婿,不可纳妾,不可收通房,更加不可嫖妓宿娼、交接娈童等等。我与夫婿,都必须为对方守身如玉!若有人胆敢不守规矩,以不洁之身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元春面不改色地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谎话,“这件事,当年我曾告诉祖父,祖父叮嘱我保密。后来祖父将此事密告了皇上,皇上又叫我不许泄露出去。因而家中除了我与祖父,再无人知道此事。”
王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全是一副三观都崩溃了的样子。
元春心情略有一点复杂:“太太今日对我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此事……我便不能再瞒着太太了!但太太万万不可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否则……就是抗旨不遵了!”
这件事,皇帝老儿曾经明确要求她保密。现在,皇族之中除了有限的几个知情人外,并无风声传出来。若是贾家这边先泄露了风声,皇帝老儿恐怕会大大的不高兴!皇帝一旦不高兴了,就算不给自己小鞋穿,拿贾家其他人或是贾家某个亲友开刀出气,那也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王夫人还是傻了似的看着元春。
“太太?”元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王夫人回过神来,倒抽了一口冷气,闭上了眼睛揉着额角,似乎在消化这件让她难以理解的事。
“这件事,昭惠王爷知道吗?”过了好一会儿,王夫人才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闭着眼睛问。
“知道!皇上早已把此事告知了昭惠王爷,我也曾亲口对王爷说过。王爷愿意娶我,主动入宫请婚,皇上才会赐婚的。”
王夫人仍然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朝元春挥了挥手:“你去吧!我要静一静,想一想。陪嫁丫头咱们改日再挑。”
元春便告辞出来,让那些一直等在外面的陪嫁丫头候选人都散了。说太太乏了,改日再挑。
往荣庆堂走的时候,元春就在想一件事:“师门规矩”和“天谴”之事,今天已经告诉王夫人了。等她正式成婚,盯着她老公内院后宅的人必定更多,到时候要如何应对?
要把“师门规矩”的事公开宣扬一遍吗?皇帝会同意自己宣扬此事吗?若宣扬了,可有人信?会不会惹出些新的闲话来?
若不宣扬,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那些长舌妇发现昭惠王爷的后院始终冷清时,哪还有不嚼舌头的?到时候,一个“善妒”的黑锅,就会结结实实扣在自己头上。
呃……好像……说自己善妒也不算是黑锅吧?!自己的的确确是挺善妒的呀!
我去!
她在心里鄙视自己:还真是……谎话说久了,连我自己也信了!
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王夫人的宅斗经验很丰富啊!
为什么在原著之中,她最后竟然在赵姨娘身上输得那么难看?!儿子险些被赵姨娘魇镇死了,她也没找着凶手,没把凶手怎么样!难道那个赵姨娘便算是王夫人的生平大敌?呵呵呵呵……败给了那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可真是阴沟里翻船,够讽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