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道:“还是姑娘去吧。”
管家第一次尊称我为姑娘,让我一时大喜过望,我就端着茶壶迷迷糊糊的去了。
一进厅堂,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摆好茶碗,一一给他们上了茶,红府的茶碗都是上等的名品,二爷最爱的这套紫砂听说是宜兴的供春壶,出自清末紫砂名家邵二泉的手里。
二爷为了这套茶具,特地拿了两对明清的鸳鸯彩釉和人家换。
用这样一副茶具呈着我煮的茶,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材小用,不,是明珠弹雀、牛鼎烹鸡了……
这茶虽说不苦,可也好喝不到哪里去,路过九爷身边时,我看着他金丝圆框的眼镜间打量我的眼神,不禁背后发凉。
二爷见状,对着我摆摆手,“九爷一向不喜喝花茶,你为他上一壶白水就是。”
我正要去给九爷换水,八爷却一伸手将我拦住了。
“二爷,我看你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清秀,虽说身材还未长开,可这小脸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丫头,爷看你面色红润,印堂似有白光,不如给你算上一卦如何?”
我忙退后一步,“八爷,这算命都是算的贵人命,奴婢命贱,怕是算不得。”
“唉?谁说你命贱了?”八爷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我身边,“爷算命可是很准的,不准不要钱。”
我心道,你就是准了,我也没钱给你。
八爷见我不配合,索性一把抓起我的手,反复看了看,发出了“渍渍”的响声。
“你这丫头艳福不浅啊。”八爷道,“怎么看怎么是贵夫命,只是你这姻缘线上有一砍儿,若想破解……”
“八爷……”二爷不着痕迹的打断他,“你拿我一个丫头开什么玩笑。”二爷转向我,“还不快去给九爷换水。”
我忙低下头,“是,奴婢这就去。”
厨房里没有开水,我便现烧了一壶,我提着壶赶着去给九爷换水时,隐约看到厅堂的大门被关上了。
管家远远的对着我摆摆手,这老九门里的几位爷哪个不是手上沾过几条人命的,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又提着个壶回到了厨房,也不知佛爷八爷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前堂的门开了,却不见二爷,也不见二爷出门,我便将茶碗都收了,去厨房洗净,茶碗里的茶汤泡久了,都会留下一层茶渍很是难洗,只有二爷碗里最干净。
略晚些的时候,二爷果真从梨园给我带回来几个帮手,两个丫鬟,三个老妈妈,还有几个像小七一般,打水干粗活的男工。
几个人在厨房里整齐的站成了一排,一见我进来,齐刷刷的鞠个躬,“豆姑娘好……”
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更完~~
☆、chapter 03
一见这阵仗,我不禁吓了一跳,还有点不好意思,忙去找了管家,管家说这是二爷的意思。
我还是觉得不妥,管家说,这些都是梨园的老伙计了,和家眷差不多,你也不必管他们,煮好你的面就是了。
几天相处下来,我倒是觉得这些梨园出来的家伙们,比那些从前规规矩矩的伙计们好玩了许多。
这些从梨园出来的丫头,多多少少都会唱两句,平日里一边干活就一边小声的唱,咿咿呀呀的,听多了连我都能哼唱几句,那两个丫头一个叫绢花,一个叫青衣,都是京戏中服饰的一种。
戏具谓之行头,行头分为衣、盔、杂、把四箱,衣箱又分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不同衣箱中的服饰也是代表不同的地位。
青衣是二爷大衣箱中的戏服,而绢花则是盔头箱中的头饰,这两人从小在戏园学艺,在梨园时都是二爷的贴身丫头,还有两个小厮,一个叫云履,一个叫朝方,都是二爷三衣箱中的足履,地位比之之前的两个丫头就要差些。
二爷家传下来的祖业,根基很深,连伙计的名字都要取的规规矩矩,她们说的这些我是听不懂的,我只会煮面。
但青衣和我说,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也只会煮面,但二爷对她比对任何人都好。
而那两个丫头也是从小跟了二爷,能翻跟头会唱戏轻功了得,干起活来一次能提四桶水,可二爷也没多瞧过她们一眼。
我道:“那你就没想过离开红府,自立门户?”
青衣摇摇头,“二爷功夫深不可测,岂是我等可比的,况且二爷脾性温和,从不打骂下人,能跟了二爷是我们的福气。”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关于二爷的事,我都是愿意听的,我很想知道二爷以前没遇到夫人的时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每天只负责煮面,未免闲了些,偶尔无聊也会帮青衣剪剪花,帮绢花洗洗衣服,帮云履扫扫院子,翻翻花土,这几个伙计可不仅仅是待在厨房里那么简单,我觉得二爷快把整个府上的下人都交给我管了。
院子里又陆陆续续添了好多人,佛爷还特地叫人送来个西洋的厨子,又临近年关,府上一时热闹了许多,可二爷一回府,还是喜欢待在夫人的房间,喝喝茶,剪剪花,只要我能看见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坐着,夫人屋子里有一盆红竹,比府上任何一盆花修剪的都要精细。
我每日瞧见二爷,就感觉夫人好像还活着一样……
二爷的第一场戏开在大年初一,听八爷说,这日子大吉大利,还能为新年搏一个好彩头。
三十的前一天,佛爷带着八爷九爷还有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五爷一起登门了,五爷的手里还牵着一条狗,那狗立起身子几乎到我肩膀,一身黑毛倒是挺干净,我忍不住凑近看上一眼,那狗呲了呲牙,几乎有我食指那么长。
院子里的人都忙活起来,只有我闲着,前厅里上了两壶上好的龙井,瓜果点心摆满了一桌子,主子们有吃有喝的在屋里闲聊,只是那狗被手腕粗的铁链拴在门外,急的直蹦跶。
主人的狗也是主子。
我见它急的难受,便壮着胆子去厨房里沏了一壶茶,倒进瓷盆里双手捧着端了出来。
那狗还在门外向里望,一看见我,立马转过来,我试探着向它走了两步,那狗冲着我呲呲牙。
我快跑了两步,将瓷盆往地上一放,狗儿几步冲过来,地上的铁链“嘣”的一声被拉紧。
“豆芽!”
我听见二爷在屋子里喊我,声音都变了调。
这是二爷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的名字,我转头看见二爷紧锁的眉头,隐约觉得自己又闯祸了。
八爷出来,见着我给黑毛沏的茶水哭笑不得,“这五爷的狗见这丫头竟不咬她,还真是奇了。”
二爷站在门口,一双凤目紧紧的盯着我,“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五爷的狗也是你碰的吗?”
我有点委屈的低下头,就见那黑毛喝净了盆里的水,叼着那青瓷送回了我脚边。
“回后院待着去,没有我的话不许过来!”
二爷说话声音不大,语调也很平静,可我知道,二爷这是生气了。
我缩在后院的亭子里,隐约听见前院又来了人,来来往往热闹得很,也不知那黑毛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给它拿吃的。
长沙的冬天并不暖和,不冷但是很凉,是那种透进骨子里的凉,风一吹就好像能吹进骨头里,冷的牙根直打颤。
这个季节,只有二爷的园子里能开出这么鲜艳的花,先前的那些个杜鹃都落了,二爷叫人换上了一株株红梅,凌寒傲雪,花开正浓。
我忽然想起,夫人还在的时候是最爱这红梅的,二爷常剪了几支开着旺的,□□白玉瓶里亲自修剪,如今,却没看见二爷再来折花了。
我正想着,忽然察觉有人在背后拍我,“你这丫头,在这发什么呆?二爷唤了你几声都听不见。”
我转头一看,竟是八爷,二爷正坐在亭子中央的石桌前,目光清凉的看着我。
我忙过去拂了拂身,“二爷,奴婢给您沏壶茶吧。”
二爷点头说好。
我便去厨房寻了个壶,沏好了给二爷端来,八爷看了不禁笑道,“你不会让我们和五爷家的狗儿喝一个茶吧。”
我赶忙摇摇头,“不会的,这壶奴婢沏的用心了些。”
二爷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和青衣绢花待了那么久,怎么就没跟她们学着点?”
我低下头想了想,哪里知道二爷指的是礼貌和规矩,当下也没隐瞒,“奴婢和她们学了几句戏曲儿,只是不及她们唱的好听。”
“哦?戏曲儿?”二爷好像一下来了兴趣,“你唱来几句听听,若是唱的好,我明日便找人教你。”
我学着绢花的样子掐了个兰花指,又迈了个交叉步,手臂在空中慢慢划过,“自从我,随大王征战西东~~”
“咳咳……”
二爷一口茶喷出来,我一见忙住了口,拿了手绢上前递给二爷。
“是不是,奴婢的茶叶又放多了?”
二爷笑了笑,对着我摆摆手,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二爷笑,眼睛眯起来弯弯的,比之院里的冬梅还要明艳些。
二爷道:“这戏你还是不要学了,不过我见你身姿轻盈,这下地的功夫你还是可以学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