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留下来麝月和小红,其余丫鬟都打发到各处院子里。丫鬟们自然是各自抱头哭了一场,便不得不接受新的岗位。麝月原本在贾宝玉院子里便是一等丫鬟,没了长相更出众的晴雯在一旁,这会她便显出来了。年岁渐长,越大越像一朵娇艳的花骨朵,让人看了便觉得心痒。
她虽不想走袭人的老路,但院子里有个贾琏在,她千躲万躲没躲开,倒入了琏二爷的眼,又正巧被王熙凤撞破了。王熙凤本只是觉得麝月性子老实又是个能干的,就留她下来帮平儿,不想终日打雁倒被雁啄了眼睛。她面上笑靥如花,给麝月开了脸,扶了做通房丫头,背地里却让人磨搓她。平儿到底看不惯,又心知麝月也是被冤枉了,便能帮就帮着她一把。
又有其他小姐妹帮衬,麝月小心勤恳,日日在王熙凤面前立规矩,到底让王熙凤打消了几分心头的怒意,麝月的日子这才慢慢过得顺遂了一些。
说起麝月的事情,晴雯和茜雪便一下子都沉默了起来,两人静静对坐着,半晌无语。晴雯突然抬头看茜雪:“如今姐姐来了王府也好,你若过得不开心便告诉我,实在不行告诉老太妃也行,她是个宽厚的主人。”
“县主折煞我了,可别再叫我姐姐,旁人听见了不好。”茜雪心里感激晴雯的好意,嘴上却一再推辞了去。
晴雯干脆抓了她的手不放,佯装生气道:“我们一起在贾府生活了几年,姐姐难道还不知我的性子吗?我是那种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薄幸之人吗?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茜雪微微苦笑,半晌才点了点头:“你的心意我都懂。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意分寸,你的身份毕竟不同往日,再与我这样的丫鬟结交,有失体面,我怕你被人笑话。”
“他们笑话他们的,我过日子又不是过给他们看的。”晴雯满不在乎道。
有的人就怕别人不知道她和公主府的关系,恨不得宣扬得天下人皆知,比如多姑娘;而有的人却生怕被人知道她曾经和县主结交过,比如茜雪。
晴雯双眼诚恳地凝视着茜雪的眼眸:“你们别和我见外,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大本事,但只要我在京城一天,一定随叫随到。”
茜雪眼眶一酸,两行热泪便落了下来:“是我和麝月想岔了,当初你不过是一个小丫鬟,都敢让环少爷把我救下来。我们怎么能怀疑你会变呢!”她趴在晴雯身上,嚎啕大哭,晴雯眼中亦是泪意滚滚,仰头望着屋顶,一只手轻轻拍着茜雪的后背。
两人哭了一场,又有双琴在一旁劝着,到底收住了眼泪。晴雯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初是我找环少爷帮忙的?”
“我来王府后,环少爷便告诉我了。妹妹,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茜雪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含泪笑道。
晴雯叹了一句:“你有机会便私下问问麝月,如果她想出府,我便替她赎身。”
“多谢妹妹的好意,我省得了。我一定会给她带话,只是……”茜雪有些为难。
“尽人事听天命。”晴雯用力地握了握茜雪的双手,仿佛要把身体里的力量传递给她。茜雪释然一笑,轻轻点头。
晴雯告别了茜雪后,便不在王府多逗留,天色已晚,她再不回去,下回祖母肯定不会放她出门了。
其实她从丫鬟变成县主后,又住进了公主府,也曾派过下人去打听从前的旧友。她给了吴贵一笔钱,让他赎身出来,开了一间杂货铺,又让韩琦在一旁关照。至于石榴,她也让韩琦去打听了,只听说她还在赖家当差,只是不愿意见韩琦,韩琦碰了几回壁,晴雯便让他不必再去。
因着石榴的事情,晴雯一时也有些灰心,想着茜雪、麝月等人都是贾府的一等丫鬟,便不打算去打扰她们的生活,也就把从前的旧事都搁下了。直到给林黛玉写了信之后,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月夜,她们几人对着天上的嫦娥跪拜的情景。
只是想不到,上天会给麝月安排这样一个结局。茜雪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晴雯却也猜得出麝月在王熙凤手下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晴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哒哒”的马蹄声。
“吁……”马车夫拉住了缰绳,朝车厢里喊了一句,“县主,前头有人。”
他的话音未落,车厢的帷幔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开,一个低沉悦耳的笑声瞬间穿透晴雯的耳膜:“怎么没等我回来,就走了。”
晴雯一脸惊吓:“你……你……”
她缩着脖子只剩一张脸露在外头,整个人像一下子被点燃了,连眼眸里都折腾起一缕缕的水汽来,就那么眨着水汪汪的双眼不知所措地望着水溶。
第75章
水溶一脸好笑地望着晴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反应过度了。
水溶打发了身边的随从,让车夫把马车停靠在一条无人的胡同里,自个却掀开帘子进了车厢,紧挨着晴雯坐了下来。
原本还觉得宽敞的车厢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晴雯不自觉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低头看自己的小身板,心里吐槽水溶,怪蜀黍专门诱拐小萝莉。她才不会上当受骗的,哼。晴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
水溶在她头顶上空笑了出来:“几天不见,你就把我的话忘在脑后了。”他忍不住捏了下晴雯的鼻头,戏谑道,“小没良心的。”
晴雯一脸惊恐地迅速后退捂住自己的鼻子,双眼傻傻地回望过去,真是见鬼了,这人还是水溶吗?该不会被不知名的妖怪附体了吧?!
“我说要上门提亲,你该不会以为我说话蒙你的?”水溶放松地靠在车壁上,两只大长腿往前一伸,满足地叹出声。转头一看,晴雯已经被他挤得可怜兮兮就差贴车壁上了,顿时又乐得不行。
“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水溶低低地笑出声。
要命,别再笑了,都快把她的心都笑酥。晴雯努力板起脸,问道:“老太妃说你身上伤还没好,是吗?”
“你要不要亲自验一验?”水溶握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
晴雯霎时烧得跟块通红的木炭,甩着手就差用两只爪子挠墙壁了。
水溶一脸玩味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会才知道害羞。我有时候真搞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哪来的傻大胆,一个人就敢跳下悬崖救人,这次算你运气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像你这样的傻丫头,也就我会大发慈悲领你回家去。”
大爷,饶命,我不敢了,下次她再也不会随便救人了。晴雯心里留下两行宽面条眼泪。
“你能不能说人话啊。”她终于受不了吼了水溶一句。
回应她的又是水溶的一阵低沉的笑声。
水溶像一缕轻烟,突然降临又瞬间消失。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晴雯身上挂的装小点心的荷包:“别再给不相干的人做荷包,不然我可不保证明天他们还能正常行动。”
晴雯:……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他特意来见她,就为了警告她不准再做荷包?!她本来就不打算再做了。
回到马车上的双琴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晴雯,晴雯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一个人把下巴埋进双膝之间,怔怔地出神,一会又傻傻地笑了一声。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笑。
双琴眼中的担忧越发浓郁了起来。
晴雯一回到公主府,宫嬷嬷就紧锁眉头告诉她,谢安朔的病情加重了。
怎么可能?她明明给他用过治愈术。晴雯满腹疑问。
可是摆在她眼前的病人,却是一副满面通红,烧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晴雯不禁转头看宫嬷嬷:“有再请大夫吗?多请几个,免得耽误病情。”
宫嬷嬷无奈道:“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都只说退烧了就没事。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小小的人儿在床榻上不安地颤动着,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琥珀色的眼珠子被黑青的眼睑牢牢盖住,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
宫嬷嬷已经让伺候的人切了参片,喂到谢安朔嘴里。他的身子骨太差,如今也顾不得对不对症了。死马当活马医。
宫嬷嬷心头大火直冒:“谢家人这一招真狠,把一个孩子丢在门口,他要是出了事,屎盆子就扣在公主府头上,到时外头的流言只怕越发不堪。”似乎反应过来,晴雯也姓谢,宫嬷嬷嘴角一僵。
晴雯抬起头,坚定地对宫嬷嬷说道:“嬷嬷别担心,今晚我和双琴一起照顾他。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在公主府出事。”
宫嬷嬷一脸不赞同:“县主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吃软饭的不成?”宫嬷嬷一严肃起来,就喜欢板着脸叫晴雯县主。
如果是往常,晴雯肯定就屈服了,只是这次她异常坚持,态度不容反驳:“这件事情就别告诉祖母了,免得她心烦。等谢安朔病好了,我们就把他送出府。”
宫嬷嬷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事情很快定下来,因为不好把病人随意移动,晴雯干脆让人架了屏风,搬了被褥睡在客房里。因为和谢安朔就隔了一扇薄薄的屏风,所以她随时都可以注意到谢安朔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