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是小姑娘,这些话却是不好说给她听。
“青筠父亲性子耿直,又与其妹感情极深,见甄家非但毫无悔过,竟还出言威胁,当即写了状纸去了衙门告状。甄家何等权势,说是在金陵一手遮天亦不为过,当地县令哪里敢管这等案子。甄二公子听闻他敢告状,指使手下豪奴将其一顿暴打,又放火将林家一把火烧了。其父没几日便不治身亡,青筠伤痛未过,村中人怕遭受迁怒不敢收留她,以至于无处栖身,哪知有人偷偷送来消息,说甄家要来抓她送给甄二公子做补偿。青筠逃跑时掉入江水中,幸而命大被浪头冲上岸,又被闻讯赶来的张先生救回家。只是张先生无权无势,若甄家得知青筠在张家必不会放过,这才送到扬州来托我照管。”
林黛玉早已听得呆了,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震惊又是愤怒:“爹爹,天下间竟有这等事?难道就没了讲理的地方么?”
黛玉长这么大,一直养在深宅内院,哪里听过这样事情。
若在以往林如海也不会与她说这些,可经过贾家的事,他将林青筠的话听在了耳中。玉儿性子太净太直,与姊妹相处自然无妨,可人要长大,接触的人事会越来越复杂,有些东西总要心中明白。
林如海反问她:“你可知金陵甄家是怎样的家世?”
林黛玉沉默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母亲去世时她虽年幼,却已被教导了许多东西,也曾帮着拟定送往各家的节礼,其中便有甄家。他们家与甄家只是平常走动,反倒是外祖母家与甄家是老亲,关系十分亲密。由甄家思及贾家,再想起在贾家时的经历耳闻,忍不住频频蹙眉。
“你既明白,就该知道青筠的无奈。”
“玉儿明白。”知晓其身世,再忆起方才见面的情景,林黛玉如同其父一样感慨起林青筠的坚韧不俗。
这一切只是无人知晓的误会罢了。
林如海突然说道:“我欲认她做义女。”
林黛玉略感惊讶:“爹爹很喜欢青筠姐姐?”
“若非她的一番话,你如今还在贾家。”林如海叹口气:“自你母亲去后,我忙于公务,致使你无人教导陪伴,所以你外祖母派人来接我才同意。可现在想想,外祖家再好,终究不若自家自在,何况若有青筠陪着你,为父也放心。她虽只大你两岁,不如你才思敏捷,却难得那份见识心性。你与她多多相处,自有好处。”
“女儿明白爹爹苦心。女儿总是一个人,每每看见别人姐妹亲热十分羡慕,如今爹爹为我找个这般好的姐姐,女儿只有高兴。”林黛玉对林青筠的初次印象很不错,兼之想着自己不在家,只怕平日里都是青筠姐姐在孝顺爹爹,方与爹爹这般亲近,她心中着实感激又羞愧。
当林青筠得知林如海之意,震惊下忘了言语。
古人认干亲是十分严肃认真的,毕竟不是那些豢养歌姬乐妓充为养女送给达官显贵的人,林如海认义女是要走正式程序上报官府登记在册的,往后她便是林家上了契的义女了。
一阵沉默后,林青筠跪下来,真心实意的磕了三个响头。
林如海此举虽有用意,但最得益的人绝对是林青筠,她无法不领这份恩情。别说什么林如海即将死掉,林家很快会烟消云散的话,此时可没人会知道林家的命运,所以绝对是她占了大便宜,从一个乡野村姑一跃成为当朝三品大员的义女。
何况,林如海未必会死。
第3章 暗用奇药黛玉管家
林如海特意选了个极近的吉日,发帖广邀同僚世交,一时间扬州城中无人不知巡盐御史林大人要认义女。
贾琏听闻此事着实吃惊,原以为林如海是终于想通要过继儿子,再听是认义女,反而糊涂不解了。赶忙叫小厮找林家下人打听,方得知义女来历,不过是林家远支投奔来的,无父母兄弟,林如海怜悯之下认作义女给黛玉作伴,于是便丢开手不放在心上。
林如海大肆操办,皆是为将来之计。
林家族中他已写信命妥协可靠之人跑了一趟,特告知老族长一声,以示对族中尊重。林家到林如海这一支人数凋零,可旁支远族人口众多,亦有早年合家因故离开族地谋生的,再者姑娘家的名字一般也不上族谱,所以哪怕真有人细究,问到老族长哪里也未必查得出究竟。
关于林青筠的户籍本在金陵,然而早在躲避甄家时便想到此节,张先生在救人之后亲自去给林家烧纸,特立了一块碑,乃是林家三口之坟,衙门里林青筠的户籍也就此销除。林青筠来到扬州后,张先生在书信中有所提及,林如海便以流民之由直接在扬州重新办理户籍,挂在林家名下。
这些事情林如海一早就跟林青筠说过,她也并无异议。
认亲过后,贾琏见实在接不走黛玉,只得只身登船返京。
这日清早,林青筠洗漱完毕准备照旧往园中散步,出门后想起黛玉,脚步一转,往其房中去。黛玉的院子在正院旁边,以往贾敏在世为方便照看女儿便就近收拾了住处,而林青筠初来时是客居,走过去倒也不算远。
“姑娘,大姑娘来了。”刚进院子便有丫鬟眼尖的通传。
林青筠被认作义女,实际相处却如过继女儿,出嫁前都会在林家生活。且因比黛玉大两岁,府中人为称呼方便,便以“大姑娘”呼之,对林黛玉仍是喊“姑娘”,并不排序。
“大姑娘起的真早,快请进,我家姑娘刚梳完头,正说要去看大姑娘呢。”从房里走出个丫鬟,绿色比甲,白绫裙子,面貌秀丽,却是紫鹃。
几日相处使得林青筠对紫鹃很是喜欢,确如原著上说的是个慧紫鹃,难得对黛玉那份忠心妥帖,十个丫鬟也比不上。便是林如海一开始不大放心,在旁观几日后也不得不赞了一声。
“我是早起惯了,妹妹还小,且一路上劳累恐还未调整过来,该多歇歇才是。”林青筠笑着走进去,果见黛玉刚从菱花镜前起身。
今日黛玉梳着倭坠髻,家常不出门,只带着朵蓝色珠花,一只娇小精致的凤头簪,身上是浅蓝纹锦比甲、白色圆领中衣,下配着纯白纱裙,腰间系着蓝色如意丝绦。这身装扮清雅飘逸,越发显得林黛玉空灵婉转,而林青筠却感慨她的心思细腻、善良体贴。
刚下船归家时黛玉穿着鲜亮,乃是为其父正值病中怕素净不吉利,而次日就换了装扮,皆是浅蓝、浅粉等新雅颜色。固然黛玉适合这样颜色,但小姑娘也爱大红这类鲜艳衣服,何况为父亲看着高兴也会穿,眼下改了,却是因林青筠之故。定是林如海将青筠之身世一一告知,黛玉知其正值孝中,哪怕与己不相干,却仍是体贴的更改了衣着。
“青筠姐姐快坐。”黛玉亲热的拉她坐下,命丫鬟上茶,嘴里说道:“姐姐昨天讲的故事只讲了一半,到底后面如何?究竟谁是铁鞋大盗?”
“急什么,这会儿吃饭还早,你随我去园中走走,咱们边走边说。”林青筠没有早起吃茶的习惯,并不喝茶,携了黛玉就出门。
她是想着黛玉自幼身子弱,先天不足,唯有后天来补,每日适当的活动锻炼有益无害。至于所讲的故事,也是一时闲了随口说的,选了陆小凤这类的武侠探案故事主要是为其中的花满楼,果然黛玉对花满楼此人的生活态度所感染,赞叹连连又若有所思。
以黛玉聪慧,只怕已猜到林青筠所讲故事之用意。自母亲去后,贾家来接,虽贾母悉心关爱,亦有姊妹陪伴,到底不同,如今有人这样处处为她着想,仿佛真得了个亲姐姐似的,不由得亲近之意更甚。
沿着园中走了一圈,林青筠尚好,黛玉额头却出了层细汗。
青筠一面为其拭汗一面柔声说道:“妹妹自幼多病,皆是体质弱于常人的关系。说句不怕妹妹笑的话,我自幼乡野长大,田间地头漫山遍野都跑过,身子较常人康健。有句俗话说‘生命在于运动’,妹妹若每日坚持动一动,只怕病就少了。”
黛玉看她面色如常气息平缓,全然不似自己,不免羡慕异常:“细想来姐姐所言有理,常听得哪家夫人哪家小姐病了,却少见丫头们得病,她们一般也是不做粗活吃□□细,想来是多走动的关系。往后我便依姐姐说的,早晚走上一圈,许有效验也未可知。”
“必定有效!你见义父如今身子如何?”青筠笑问。
黛玉略一歪头,眼神疑惑的看她,端的娇俏可爱:“我也想着呢。爹爹比几年前我上京时好多了,正想着是请了哪位大夫吃了什么好药,听姐姐提起,莫不是另有缘故?”
青筠点头:“自来了这里,我感激义父庇护,便寻些适合义父进补的汤水每日做了送去,另外请江平监督着义父,每日早晚都要走走。如此来观些景致心胸开阔,出些汗反觉轻快,胃口也比往常好些,再睡眠充足,自然慢慢就养回了气血精神。”
话虽如此,实则真正起作用的乃是林青筠的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