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酒意半醺的成郡王走入了探春的屋子。
屋内一应陈设布置都超出了庶妃该享有的份例,即使探春尚且不懂这些,却从几样名贵摆器觉出端倪。察觉这些,探春原本打算让丫鬟将东西撤下,但最后终究是改了主意,佯作没有察觉。如今虽进了郡王府,可她知道这条路难走,一个不慎就将招来灭顶之灾。她一来,已引来诸多目光,想必那些人都不愿见到一个过于聪敏的庶妃。
“庶妃,郡王来了。”翠墨进来禀报道。
探春身边两个大丫头,侍书、翠墨,此回都陪嫁了来。
探春忙起身去迎。
成郡王三十出头,生得俊朗,一身郡王威仪。见探春跪地迎接,忙弯腰扶起,言语笑道:“贾庶妃不必行此大礼。”
“多谢郡王关怀,只是礼不可废。”探春半低着头,极快的打量了成郡王。在高侧妃正式登门前,郡王府就派人与她接触过,当时她便提出以此来换贾政在流放之地安全无虞。
成郡王摆手令侍书等人退下,一面打量屋内物件儿,一面问道:“你初来,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高侧妃吩咐置办的,瞧着可还缺什么?若是缺了东西只管去和高侧妃说。”
“妾不缺什么,侧妃姐姐准备的已是很周全了。”探春显得有点紧张,却并非是面对陌生男子的紧张,而是今晚很重要,关系到她往后如何在郡王府立足。
成郡王目光落在妆奁台上,上头摆着一只紫檀木雕花首饰盒,盒子的小抽屉是拉开的,各色钗钏珠花玲琅满目。成郡王眼底一热,故作闲问道:“这件东西倒不像是新做的?”
探春回道:“这是老祖母留给我的,许是老祖母当年的陪嫁吧,确实不是新东西。”
原本这只首饰盒黛玉取走了,但在三天前又有人送了回来。盒子内外完好无损,首饰东西一应都在,只是夹层里的汇票仅有三张,分别是两千金、三千金、五千金,共计一万黄金。
确认了东西无误,成郡王嘴角笑意真实许多,也不再与探春闲话,双臂一展道:“安歇吧。”
探春即刻上前为其宽衣。
一夜巫山云雨。探春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侍书捧了衣裳进来,服侍着更衣梳洗毕,时辰已不早,要赶往上房去请安。
如今成郡王府里头乃是高侧妃管家,虽无王妃之名,却行王妃之事。即便是初入府的探春也从昨日成郡王的话里明白如今内院的形势,可见甄氏告知她的情况一点儿没夸张。然而王妃便是王妃,侧室就是侧室,甄氏哪怕现今已名不副实,对外时仍要存有王妃体面,否则成郡王妃就没了颜面,对内虽管不了内事,但像探春这样的新人入门,仍得头一个给甄氏敬茶,早晚请安都不能省。
探春来的不算早,可正院中静悄悄的,竟是尚无一个人到来。
甄氏的大丫鬟春华走了来:“贾庶妃且坐一坐,昨儿小世子病情有些反复,王妃去看了一回,歇的晚,今儿起的有些迟了。”
“不敢催促王妃,我等着便是。”探春虽与甄氏有来往,可两人确实不熟,是盟友,却也互相防备。趁着这会儿清静,她开始梳理起郡王府的各样人。
没多久,其他三位庶妃侍妾们都陆续到了。
原本王府规矩是每天早起请安,自甄家出事,到甄氏彻底失宠,大权旁落高氏手中,府中问安的规矩便改为三天一回、十天一回、甚至半月一回,理由都是现成的,甄氏照料小世子辛苦,不宜过多搅扰。高氏自然无权做这等改动,乃是成郡王亲自说的,背后鼓动者不猜也知是谁。甄氏未尝没有恼恨过,但小世子要紧,确实没精力也没资本与高氏斗,只得步步后退。
原本未必有几个人将新入门的探春放在心上,可今儿一瞧,新来的贾庶妃娇艳明媚,好似一朵怒放的玫瑰花儿,又于昨夜刚承恩露,越发添了分难以言说的风情。底下这些侍妾庶妃们心下泛酸,生恐贾庶妃得了郡王恩宠,便一个个或明或暗的讥讽嘲笑,而探春身上容易被说嘴的地方太多,又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辩也没法儿辩。
探春对于所有声音只是听着,静静端坐,不言不语。
那些人见她木头似的没反应,说了一会儿深觉无趣也就不说了。
甄氏在里头听着丫鬟秋实转述外头的情形,对探春的反应很满意:“以往便听母亲说贾家三姑娘很聪敏,处事精明干练,如今瞧着,竟还懂得藏拙,又忍得下屈辱。可见我没选错人。”
秋实知道她的打算,不大确信道:“贾庶妃别的都好,就是家世差了,况且分位又低,如何敢与高侧妃对上?便是对上了,怕是也没胜算。当初高侧妃还是庶妃的时候,那位乔庶妃何等受宠,结果还不是被高庶妃斗倒,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
“乔氏?”甄氏冷笑:“贾庶妃可她强多了。”
乔氏仗着郡王宠爱,仗着家世高过高氏,在与高氏相斗时过于高傲大意,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贾探春却不同,正是什么都没有,连条退路都没有,只能全力以赴,才越发可能得胜。
甄氏凭镜照了照,起身朝外走。
秋实道:“高侧妃与陈侧妃还没来。”
甄氏不以为意:“那二人何曾将我放在眼里,哪一回不是姗姗来迟,我竟是别问原由的好,省得那两个贱人嘴里吐出恶心我的话来。”
甄氏一出来,屋中诸人都静了声。
哪怕甄氏没了宠爱,手边摸不着管家权,却仍是皇家册封的郡王妃,且经历了家族覆灭,甄氏脸上再没笑过,板着脸冷冰冰的,一旦看着谁便令人觉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除了两个侧妃,底下庶妃侍妾们本就怵她,更何况前不久有个侍妾才因顶撞了王妃而被杖责,二十大板下去人都废了。郡王得知后虽训了甄氏,可也仅仅是如此罢了,便是齐淑妃也只能召其入宫训责。底下人可不知郡王母子打着什么算盘,只知道王妃得罪不得,起码是她们得罪不起。
甄氏往上首一坐,也不问高陈二人为何未到,直说道:“贾庶妃既来了,敬茶吧。”
探春走上前跪下,已有丫鬟端了茶来,刚捧了茶要敬上,却听外面传来笑声:“哎哟,倒是我来的巧,再晚来半步竟是茶都敬完了。”
探春这会儿不好回头去看来人,也没人提醒,但从这番话以及来者姿态不难猜测,必是陈侧妃。陈侧妃虽与高氏同居侧妃之位,在家世出身各方面都比高氏胜上一筹,且膝下也有一子,偏生府里的管家权被郡王交到了高氏手里,心里岂能服气?陈氏是直接被指给成郡王做了侧妃,高氏却是庶妃升上来的,哪里比得了她?但如今不但郡王向着高氏,且宫里的齐淑妃也常说要她们二人和睦相处,言语之下的偏袒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陈侧妃一直记得甄氏给的那一巴掌,但很奇怪,分明是个失宠的人,偶尔挑刺儿挑衅还罢了,却无法做的再多。这使得陈侧妃不敢低估甄氏,平日里常不请安,劫了王妃要的东西等事都有,但真正再出手算计却是慎之又慎。
“继续。”甄氏只是看了陈氏一眼,再无多余的表情。
陈氏也不意外,往左边椅子一坐,便看探春。看着探春年轻娇艳的面容,陈氏微微恍惚,不自觉看向自己的手,哪怕保养得再好到底与年轻姑娘不同。她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如何比得过正值十八的姑娘,幸而她有子傍身。
探春先敬了甄氏,而后是陈氏。
“王妃恕罪,我来晚了。”高侧妃脚步略急的走来,欠身行礼请罪,脸上歉疚的表情亦十分真诚,只是不等甄氏表态,其便直起身,坐到了右边椅子里。此时高侧妃即便再言语亲和,也不会令人觉得温柔无害。
探春当然不敢小看高氏,恭敬奉了茶,又和其他三位庶妃相见,其他侍妾们齐齐上来拜见。王妃侧妃庶妃各个郡王府都是一样定例,区别只在侍妾和通房,成郡王府里有名分的侍妾就有八个,另有几个通房,那些连通房也算不上的亦有好几个,只是没资格过来罢了。
甄氏懒得看见高陈二人在跟前晃荡,规矩走完便推说乏了,端茶送客。
探春初来,可谓步步如履薄冰,一句话要在心里转个三四遍才敢出口,昨夜又是喜夜,此时回到屋子里才觉手心儿都是汗,可谓身心俱疲。不经意瞥到妆奁台,那只紫檀木雕花首饰盒静静摆在那儿。
心底一动,她吩咐侍书等人都退下,又说:“我要歇歇,别吵着我。”
侍书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道:“庶妃,我去厨房要碗粥吧,今早庶妃也没吃几口东西,怕是饿了。”
探春无可不可的点头,实则根本没心思吃东西,不过是安侍书的心。待侍书等人都出去了,这才将首饰盒的底板撬开,里面的三张汇票果然不在了。
她这住处还有另外三个侍妾,她住了正房,身边拨了一个嬷嬷、两个丫头,加上侍书翠墨,共有五个人。那些侍妾每人都是两个丫头,外加院子里看门值夜的婆子,管洒扫的小丫头,统共十来个人,这里头不知多少旁人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