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柜台结账时,掌柜死都不肯再收秦业的银子,秦业笑了笑,收了银子便要离开,刚走到门口,迎面有人横着冲进来,和秦业撞了个正着。
秦业也没留神,踉跄地退后了好几步。
“哟,大舅爷您来了?快里面请!”掌柜忙上去招呼,又用胳膊碰了碰旁边小二,示意他去扶秦业。
小二得令,跑上前将秦业搀起,见人进去了,在他耳边悄声提醒:“此人是冯老夫人侄儿,混号‘周霸王’,从来不讲道理,您别和他计较,免得自己吃亏。”
这位周霸王就是珠儿的丈夫,也是当初闯入冯夫人庄子的男人。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半路上冯玉儿救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想来是母女天性,这才让小心不露面的冯玉儿主动救人。
想到这,他便也不急着走,重新进了屋。
周霸王坐下来和掌柜说了要吃的,见秦业进来在一旁瞧他,拿眼一瞪道:“怎么还不服气?去打听打听爷是谁!”
秦业笑着拱了拱手,表示自己非常服气。
见秦业这是认了软的意思,那人骂了两句粗口,提着个鸟笼子,继续叫菜。
掌柜继续侍候着。
秦业这会子退了回去,站在柜台旁,这儿也能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周霸王那边的动静。
不一会掌柜回来了,见秦业还在,不免吃了一惊,以为他这是心中不服,赶紧上去劝道:“客官,这人一向混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还是躲开些,今日他心情好才没动手,要在往日,谁要惹他,拳头立马就上来了。”
“别误会,我刚才被撞得腿有些疼,在这儿歇一会。”秦业笑着和掌柜掰扯。
掌柜忙命人给他端来一把椅子,低声道:“别瞧人前大家都叫他一声‘大舅爷’,背后却骂他‘周霸王’,吃喝嫖赌的事干得可不少,绝对是个人憎狗厌的。”
“冯通判就不管管他?”
掌柜摇头:“冯大人说话哪里管用,说不好听的,这冯家的都不是他,您猜是谁——冯老夫人,那家伙是冯老夫人的侄子,有老太太在后头撑着腰,谁敢招惹!”
这时侍候周霸王的小二笑呵呵地回来了,将一只手伸到掌柜面前,道:“您瞧,周霸王开天辟地第一遭,居然赏咱银子了!”
掌柜也觉得稀奇:“果然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可有个什么说法?”
“周大爷可说了,今日天上掉银子,有人白送了三百两给他娘子,索性让大家伙都跟着沾沾光。”小二将那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乐呵呵地揣到自个儿袖里。
秦业看在眼里,不由哑然失笑,想来这天上掉的银子,正是自己奉送给那珠儿的三百两,冯家那些人寡廉鲜耻地拿着这银子,倒是没一点不好意思。
又打听了些日子,秃头三在嘉兴府难打探到,秦业决定还是得赶紧回苏州府,前些日子调查案宗,在走失人口的卷宗里瞧见过秃头三的名字,这会子要得着真相,便该全力捉拿此人。
次日一早,秦业先去了通判府,准备和冯继忠辞行。
路过府衙,没想到这个时辰,衙门外已围上不少人。
秦业知道还是那些请愿的,不过今日瞧着众人神色激动,口口声声要冯大人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秦业不免好奇,随口问旁边一位看客,“请问小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也是一脸愤慨:“昨儿个有传言,县老爷提审了人犯,结果那两个拐子翻了供,竟说是前几日丢了女儿,瞧着那家小姑娘像他们闺女,误以为是自己孩子,才做出的糊涂事,没成想,冯大人居然信了那鬼话,说不得今日便要放人了!”
难怪冯继忠连自个儿闺女是死是活都弄不清楚,实在是个世间少见的糊涂蛋,哪有人犯一翻供,就算没了证据,为了正义公道,他也没放人的道理。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各位,今日咱们就在这守着,府衙敢放人,咱立马将那两个拐子活捉,平安县和嘉兴府如果没人没人替咱作主,有南直隶,还有京城,真不行,皇上正南巡,咱们舍了性命,结伴告御状去!”
众人皆大声响应,少不得一阵高似一阵的欢呼。
秦业暗自叹了口气,这冯继忠已经确定是冯玉儿的父亲,日后也是太子爷的亲眷,这事可不能让闹到上头去。
太子爷的心思是想要提拔冯玉儿的家人,也能让冯玉儿能顺利嫁进东宫。
于是,他准备进去衙门,没走两步,忽然有人从后头拉了他一下。
待一回头,秦业瞧见是一位白发老者,他眼力不错,认出正是昨儿个想递交走失小儿名册的那位。
秦业还记得他是位老举人,姓白。
“白举人!”秦业客气地拱了拱手。
第59章 0059
“这位先生,请恕老朽冒昧,”白举人将秦业拉到一边,问道:“昨儿个瞧见冯大人陪着先生您出来,您想必在通判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
秦业摇了摇头,说道:“白举人您误会,在下是外乡人,与冯大人只是认识而已,不过因为些私事才来拜见他的。”
白举人思忖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冯大人讲究证据,固执己见,怕是于官声不好,大人出自我们平安县,我们也明白,大人也算是老实人,就是少了些为官的魄力,若先生得见冯大人,可否劝上一劝?”
秦业认出,白举人递过来的,赫然是丢失人口名册,比调档查出来的都要详细,当然,这只关平安县一地。
秦业问这白举人:“不知您现在可有时间,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若先生不嫌弃,老朽在附近有一临时屋舍。”老者立马便答应了。
随这白举人走了一刻钟,进到一间屋里,秦业打量了一下内中陈设,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案及几把椅子,就全部是书了,可谓就是家徒四壁了。
“白举人如何称呼?”秦业笑问。
“姓白名德恒,字松山。”
“见过白先生。”秦业也自我介绍道:“在下秦业,也是个落第举人,您直接称呼我为秦业便是。”
两人客套了两句,秦业便问:“白先生,您为何会有心记下,这十来年走失孩童的姓名?”
白德恒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孩子中,有一二六七岁孩童便是老朽的学生,老朽孑然一身,独是对学生们爱如珍宝,却不料有小小年纪的,竟会遭受厄运,从此与亲人骨肉分离。”
“难道这些年来,竟寻不到一点线索?”秦业不解地问道。
白德恒摇了摇头。
秦业又瞧了瞧名册,问道:“白先生,在下有一疑惑,您为何记载冯大人失女之事?”
白德恒点头道:“老朽不仅知道,还略通些内情……”
“白先生是何意?”秦业立时觉出些不一样,急忙追问道:“难道真是并非溺亡那么简单?”
“秦先生怕是已听说过前情,冯婉瑜最终以溺亡结案,可这十多年都未见尸首,”白德恒又不禁摇了摇头:“冯大人居然就这么算了,根本不想过追根究底,算来是对自己女儿都草菅人命。”
“在下不太明白,可否请白先生详告。”秦业心里虽然已经确定,但消息能多些更好。
“老朽有个学生,事发之后曾告诉老朽,他当日因小事和家人呕气,便一个人躲到荷塘深处寻清静,结果竟无意间,瞧见塘堤上跑过一辆马车,并看到冯婉瑜从上头哭喊,小手都伸出马车帘子了,结果有个男人一把将她抱扯着,又扔回到车里,据说当时那丫头脸上、身上都是血。”
秦业一闭眼,线索竟是连上了!
“白先生,您学生可看清那个男人模样?”秦业一把抓住白德恒胳膊,急切地问。
“唉!当年我那学生还小,一时给吓得不轻,自是没瞧清楚歹人模样,”
“当时您有无和冯大人提过此事?”
白德恒一想到后来的事,更是气得不行,说道:“老朽一得着信,自是赶着去求见冯大人,没想到一旁的冯老夫人刚听了两句,便命人将老朽打了出去,居然骂老朽拿小孩子话骗人,想趁机讹他家银子。”
“愚蠢!”秦业心里忍不住也骂一了句。
“老朽说了,可以让人去现场瞧瞧,若是塘堤上果然有一两滴血迹,我那学生所说的,必是真的!”
“结果呢?”
“冯大人只听老夫人的话,对老朽之言不屑一顾!不过,后面冯夫人过去瞧了,但是地上根本没血迹,我那学生也承认了是想得些银子。”
“当初老朽也以为是被自家的弟子误导,可是没半月,我那弟子一家就搬走了,据说水路上遇见风暴,一家子全没了。”
这么巧!
也难怪这白德恒怀疑。
秦业深吸了口气,又问:“白先生,您可听说过一个叫秃子三的人?”
白德恒想了想,回道:“很多年了,现在可能没什么人知道,但是十来年前那人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拐子,当日大人们吓孩子,都一口一个,‘叫秃子三绑了你!’,只是,随后他就消失了,据说是造孽太多,人死了。人是在前去金陵水路不见的,那会儿他是送拐来的孩子去秦淮河上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