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甄贵妃还真喜欢贾元春这丫头,没几日便赏下了金器十二件、宫制头花十二只及曹全碑本《女训》一册,指明给贾元春的。
贾府女眷自是轰动,知道这位姑娘算是给贾府挣了脸,少不得要恭喜史氏和王氏婆媳一番,作为姑母的贾敏也见了当日之事,对贾元春也多另眼相看。
回去说给林如海听听,林如海也只笑笑,既不夸赞也不评价。
贾敏非常熟悉自己的夫君,夫君这是并不喜欢,当下问道:“这世上有几个六岁姑娘能说出这一番道理,难道你还觉得好笑?”
林如海摇了摇头,说道:“以后若咱家有了女孩,我可不敢这么教她,你也不许给她灌输什么仕途经济的。”
“这样不好吗?”贾敏不解地问。
“这得看是什么人,女孩儿满脑子这些,未免失了纯真,”林如海笑道:“我等流于庸俗已是无奈,何苦让儿女又为世故所累呢?”
贾敏思量了一下,觉得林如海说得未必没有道理,心下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不知几时才能有的儿女,少不得便又有些消沉。
林如海起身换衣裳要出门,说道:“太子晚上出门,召了我和政内兄陪侍,你好好歇着。”
贾敏点了点头。
※※※
贾政得到被太子召见陪侍,整个人都懵了。
太子……这是真的看重他吗?
他没有功名,也非父亲爵位的继承人,明明上头还有一位哥哥,太子爷却只召他陪侍,贾政心中又是激动异常。
还未见着太子。
林如海倒拉回来一位姓秦的朋友。
“政内兄,这位我的好友秦业。”林如海又笑着给秦业介绍,“荣国公府二公子。”
那秦业上前作了个揖,道:“在下久仰政二爷大名,没想到竟在此幸会。”
贾政看出此人是个布衣,并未放在心上,只瞧在林如海的面上,也客气地拱了拱手。
“秦先生,既是遇上,不如便一起吧,”林如海盛情邀请道,“正好太子爷待会也过来。”
“莫非秦先生与太子爷也认得?”贾政心下一动,好奇地问道。
“不瞒二舅兄,秦先生是东宫门人,和东宫林大人是师兄弟。”林如海解释道。
贾政怎么可能不认识林文烨?林文烨,太子心腹啊,这秦业是林文烨的师兄弟,还进了东宫门人,以后……贾政态度变化了。
林如海见状,也配合地问秦业,说道:“秦先生来金陵可是为见太子爷的?”
“非也,在下是为寻人而来。”
“哦?”林如海一副没想到的表情。
“说来话长,在下是个没出息的,当年赴京赶考未果,一时便意志消沉,开始混迹市井,流落金陵以买醉为生,”秦业懊丧道:“如今想来,依旧无地自容。”
林如海这会儿笑问:“莫不是后来遇上了红颜知已?”
秦业苦笑,然后摇摇头:“如海这是笑话我呢,哪有什么红颜知已,只是当日山穷水尽,醉酒之后心情郁结,欲在一颗树下上吊寻那短见,无意间被一女子发现,叫来旁人将我救了,又舍了五两银子以为接济,便转身离开,恩人并不肯留下名姓,只无意中遗落下一根银钗。”
“还说不是艳遇?”林如海趣笑一声,这秦业倒是能编些故事。
“如海莫要笑话,”秦业继续说道:“当日醉成死狗,竟是连恩人的模样都没记住,哪有那等心思。”
贾政难得听到这样的人,这时问了一句:“秦先生,那后来如何了?”
“在下灰心绝望之际,得人施以援手,并且竟为女人所救,这才自知怯懦可笑,痛定思痛之后,不再消沉,”秦业感叹起来,又道:“现在有望功名,所以想还报恩人。”
“知恩图报,秦先生也是有大德之人。”贾政立刻夸赞了一句。
“政二爷夸奖了,”秦业忙谢道:“秦业报恩之心皆出自赤诚,绝无任何非分之念,只拿出身上三百两文银,以作谢仪。”
“好!”林如海点点头,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今日未遇上政二爷便算了,谁料有幸得见到您,在下便有个不情之请。”这时秦业上前朝贾政又做了一个揖。
“秦先生不必客气,有话便直说,若在下帮得上忙,自不会推辞。”贾政给弄得也是一愣,不知秦业寻人,和自己如何扯上了关系。
林如海也在一旁笑道:“这是巧了,莫非秦先生的恩人还与我舅兄有关?”
秦业这时在袖中取出那只珐琅银钗,道:“有识货之人告诉在下,说这钗子出自金陵天和银楼,在下这一回过来,便是为了顺藤摸瓜,如今倒是得了些线索。”
“秦先生快快说予我等听听。”林如海催道。
“天和的掌柜曾制了六件这般精细的钗子,两件一件自家夫人送戴,一件给了女儿做了嫁妆,现下还在,剩下的四件,分别送了金陵四大家族主母。王家那钗子已经入了葬,薛家的钗子被赏给了如今的一位姨娘,钗子也在,最后两件,史家的确定损毁,只有当年他们送到贾府给了贾老夫人,之后……在下没能查到消息。”秦业瞧着贾政道。
贾政一惊,这秦业真是好大本事,竟然能查到这么多。
“政二爷,可否……”秦业一脸期盼地瞧着贾政,只话还没说完,便被外面进来的人打断。
“里头在说什么故事呢,让孤也听听!”徒元徽笑着进了屋,似乎刚看见秦业,笑道:“秦业原来也在!”
三人忙起身向徒元徽见礼。
林如海笑道:“太子爷,秦先生在和我等说他寻人之事,颇有些声情并茂。”
“此事秦业和孤说了,”徒元徽点着秦业道:“三百两谢仪可是从孤那儿拿的,以后会从俸银里扣去。”
一旁贾政听了,眼神不由闪了一闪。
徒元徽既然到了,秦业寻人之事便再没人提,在金陵微服一会儿,贾政得了徒元徽不少夸赞,但他也看出来,这痊太子爷最器重的,还是那布衣秦业。
散后,贾政用袖子揣好银钗,随林如海走了。
徒元徽摇摇头道:“真是太不容易啊,便是找个人,还得曲里拐弯编一大堆瞎话。”
秦业恭敬地说道:“这贾府良莠不齐,若是知道是太子爷在寻人,可不怕有人起了别的心思。”
“秦业,孤明日便出发去苏浙,此后之事便交给你了,”徒元徽揉了揉额头,“待玉儿寻到父母,后头伤脑筋的事还多着呢。”
“爷,难道就非冯姑娘不可吗?”秦业忽然问了一句。
“此事不是你能过问的。”徒元徽淡淡说道。
秦业立刻不敢多话。
贾政回到贾府自己住的院子,上房里王氏正在看着坐在炕桌前大姐儿贾元春练字。
见父亲进来,贾元春规规矩矩地上前施过一礼,便回到炕上。
王夫人起身过来替贾政更衣,贤惠道:“二爷这一身的酒气,可是喝了不少。”
“蒙太子爷瞧得上,我自得不惜余力。”贾政说着,从脱下的衣裳里取出那根珐琅银钗,问:“你可瞧见过这钗子。”
王氏取过瞧瞧了,对于自己丈夫的德性心知肚明,便说道:“依二爷的性子,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绝不会碰的,想必这银钗后头有什么故事吧?”
贾政一脸正经,说道:“这自是受人所托。”转头又吩咐道:“大姐儿,这会子出去,大人们有事要说。”
贾元春乖巧地应了,然后在丫头伺候下离开了。
王夫人待听完贾政的话,王氏举着钗子瞧了半天,道:“这钗子可是十来年前的东西,那时候妾身便是嫁进来了,也还是个新媳妇,未必知道底细,我觉得这事还得问太太。”
既是太子爷吩咐的事,贾政两口子也不敢耽误,便去寻了史氏。
史氏看了好一会儿,立即皱了皱眉头。
“太太?”
史氏坐下来,说道:“还真是凑巧了。”
贾政一喜。
史氏说道:“你先退下。”
王氏知道她不能听,便福了福身退下去。
史氏坐下来,叹道:“别的,钗环首饰很多,我也许记不清楚,但是这个,记忆却深刻。”
“太太!”贾政叫了一句。
史氏挥挥手,说:“无妨……这是当年老太太在世时做寿,天和合着一些金首饰进上来的,当初刚因为赦儿和老太太有些不愉快,老太太让我将身边的陪嫁丫头指给你老爷,这两个便赏给我当年两个陪嫁丫头的。”
“既是太子爷的门人,又得太子爷亲自开这个口,咱们帮一场也无妨,那两个,一个成了姨娘,便是二姐儿的姨娘,不过人早死了,这钗子我让人给折了,必定不是。另外一支,便是老孙家的,当年她求了我嫁了人,便叫她来问一问?”
贾政连连点头,说道:“有劳太太。”
史氏真不在意,只是过问一二而已,并不费什么事。
没一会老孙家的便过来了,见过礼后恭敬地说道:“回太太,这钗子老奴给了自家女儿。”
史氏想了想,对她的女儿很有印象,问道:“可是跟着贾敦嫁到平安县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