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切妥当,只有团龙纹案未曾绣上,这倒难不住巧儿,架起绷架,绷上石青妆花缎,每日里只坐在屋里专心于此。姥姥和青儿都道她忙得很,也不便来打扰她。
到了约定的第七日,巧儿直在房中窸窸窣窣摸索了半日才掀帘子出来,招手叫青儿进去,把修不好的衣服展开给青儿看来,却笑道:“好妹妹,你仔细找找,瞧这衣袖看不看得出是补过的?”
青儿便拉起那衣袖左右翻检找寻,半日无果,疑心自己记错了,忙又扯起另一只袖子,上下都看了,半笑半怪道:“当真是修的天衣无缝一般,我明明记得那日在肘弯上头有道口子的,姐姐是如何补得毫无破绽的呢?”
巧儿窃笑两声,又道:“这个可是了不得的秘密,不到时候可不能告诉你。”说着,也不理青儿故意瞪她的眼神,看见板儿在院子里站着给桃树剪枝,忙叫他道,“板儿哥哥,你屋里来一下。”
板儿不知她有何事,放下了手里的长杆并剪刀等物,开门进去笑问道:“找我做什么?”
巧儿得意的将衣服推到他面前,笑道:“你也来看看,这衣服可能看出是修补过的?”
板儿听罢真就到处翻看了一遍,片刻摇头笑道:“妹妹别是哄我呢,这样的衣服哪里有修补过的痕迹?我却看不出来。”
巧儿抽回手笑了,知晓自己成功了泰半,正待要取回衣服包裹好,青儿却一步迈上前来,扯着那衣服对板儿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正经的见过当官的呢,如今有这件衣服,哥哥快穿上让我看看,这当官到底有多威风,每日里欺男霸女的,让人人都怕他。”一面说,一面抖开了衣服就要给板儿披上。
板儿未曾开口,巧儿却已唬得面色发白,忙一手夺过,笑骂青儿道:“什么衣服都是能穿的,改日犯了大忌你都不知道呢。”
她因深知这衣服底细,想的皆不过是不能犯忌,却不料板儿心中自有一番痴意,你道是为何?原来这巧儿来了数月,早与青板两兄妹亲如姊妹,耳鬓厮磨之间常露儿女情态,不论是为人处世相貌人品,皆高人一等。时日久了,板儿又是正当少年,难免不对她留心起来,只是碍于身份悬殊,一直不敢表露一二。
如今巧儿这番话虽是好意,听在他耳中却犹如讥讽,只道巧儿私底下也认为他是不中用的人,便无来由哼了一声,将那衣服摔进青儿怀内,径自甩袖出去了。
这里青儿和巧儿都不知他为的是哪一处出,彼此看了一眼只好笑着由他去了。未时三刻,前回送了巧儿回来的车马果真到了王家门口,依旧是傅安接了巧儿过去。
二人上车,傅安看她神态自若,手上拎的照旧是大红洋锦包袱,想着来时和亲王与果亲王做下的赌注,不觉笑问她道:“小公子,该带着的东西可都带齐全了?”
巧儿点头微笑,却不曾开口作答。傅安失笑一阵,自知在那一处地方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妙,便不再追问下去,催促了车马快行。
进了滴翠园,佳禾似已经在二门外等了许久,看他们进来忙迎上去笑道:“公子这里请,殿下等候公子多时了。”
巧儿笑跟他进去,果亲王与和亲王自那日知道巧儿看穿了他们的身份,二人也就不再避嫌,穿戴的皆是秋香色片金绿绣文通九蟒袍服,左右开裾,发上束这紫金八宝冠,腰间各自坠了玉鱼莲坠与青玉双鹤佩,并系有扇套等物。阶下随仍是紫衣皂靴,未改颜色铁面而立。
第五十九章莽白丁真情遇欺瞒(1)
却说和、果二位亲王看到巧儿如约而来,不由相视而笑,摆手让傅安带了紫衣卫下去,仍是只留了巧儿和佳禾在内,问她道:“那日你说七日便可将破损之处修补的毫无痕迹,如今七日已到,你的承诺呢?”
巧儿不语,只躬身将手上的包袱举起,佳禾忙将它接过去递到和、果二位亲王手上。和亲王淡淡点头示意果亲王打开了包袱,取出那件石青妆花缎四团云龙袷衮服,两个人并肩看向衣袖处,果然不见缝补的痕迹。
果亲王似是难以置信,忙又伸手扯过另一只袖子,竟是一模一样辨不出哪一只才是之前破损的那个,面容不免带了一丝笑意,转首向和亲王道:“五哥,看来这一回你是输定了。”
“那倒未必。”和亲王冷笑一声,他心知这衣服定然是缝补过的,便是真有能工巧匠,也绝不会一丝痕迹也无,只不过他们没看出来是哪里动了手脚罢了,便道:“刘天巧,本王没那么多闲工夫与你猜谜作耍,说罢,你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样。”
巧儿心内暗嘲他以权势压人,面上却恭敬回道:“禀殿下,小的之前说过,家姐于织绣之事一向擅专,殿下也曾言若小的将衣物缝补的毫无痕迹,便厚赏小人。如今两位殿下都已经看过,果亲王也未曾找出破损之处,那么那日殿下所言是否可以兑现了呢?”
果亲王不由噗嗤笑出声,佳禾倒也没料到巧儿敢如此大胆的直言不讳,想他年少便有这等倾世之才,万一惹恼王爷就怕是死路一条,前途无落,不觉替她暗暗捏了把汗。
三人之中唯有和亲王沉得住气,蹙眉看了巧姐一眼,又看了那衮服,当真是挑不出毛病,亦是笑道:“本王向来重诺,况且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答应你的就绝不会食言。现在你可以说说了,这衣服究竟是如何修补完好的,还有那日的第四条,你曾说只要我与果亲王看罢无异议,才会说出来,眼下也一并说了吧。”
巧儿口中应了个是,知道自己性命可保,便起身抬头,对着两位亲王说道:“其实修补这件衣服不难,难的是让人看不出修补的痕迹来。若照一般人想法,破口在衣袖上,那么补好之后他自然只会在衣袖上找。我不过是利用了这个道理,使个移花接木之计瞒天过海罢了。”果亲王脱口长哦了一声,由不得赞一声想的精妙,这里便将衮服翻过来,看见内衬上果然细密的缝了一圈,不仔细看真就看不出来。
和亲王显然也明白了巧儿话里的意思,此刻又见果亲王找到了缝补之处,心中对巧儿又是赞赏又是怀疑。那日傅安送他回去,来时已将王家情况汇报了大概,以他这样不及志学之龄的年纪,且又生在草莽之家,便是读过几年书识过几年字,也不该认得衮服才是,更何况他不仅认得,还能找出那等人才将衮服修补完好。这样的少年,若为己用,便是如虎添翼;若不能为己用,只怕就是放虎归山留后患了。
腹内盘算数回,和亲王终是无声叹口气,抬眉看了佳禾一眼。佳禾深深明白那一眼的含义,不由替巧儿惋惜,却不敢违背上意,只好弯身悄悄退出去,找来了傅安比划着将和亲王的意图告诉了他。
巧儿亦是瞧见和亲王刹那闪露出的杀机,幸亏来时早有打算,此刻倒也不慌不忙起来。看见佳禾出去,弯身又道:“两位殿下,既然知道了这衣服是如何修补好的,那么小的便说第四个要求了。小的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求王爷手下留情,饶过小的及家人性命。”
果亲王轻咳了一声,不想他第四条竟是这个,更不想他当真能说出来,便掩口笑道:“刘天巧,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本王怎么听不懂?方才我皇兄说的明明是重赏与你,你从何而知我们要加害于你呢?”
巧儿唇角微挑,不由讥诮道:“王爷要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都是聪明人,小的也只好把话挑明了说。既然两位殿下能抛掉自身公务,隐身乡野只为在宫外找个善织绣的人,这就说明宫里的那位是极为不愿让人知道衮服受损之事,至于这受损从何而来,两位殿下想必比小的更加清楚。小的知道衮服完好之时便是小的丧命之日,故而前来这里的时候,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打算,以保自己安然身退。”说着,食指轻指向果亲王手上的衮服道,“若不信,王爷请看衬里。”
果亲王当真让她唬住,正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闻言忙抖开衮服看那衬里,不过是月白绫子,并无可疑之处。狐疑间,又听巧儿笑道:“王爷再看看另一只袖子衬里。”
果亲王忙翻过另一只,两相对比终于看出差异来,皱了眉道:“原来的内衬是月白月白夔龙海水纹暗花绫里,而补好的这一个只是普通的月白绫子,刘天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犯上!”
巧儿暗里哼了一声不答,和亲王却冷漠的看了一眼两个衬里,淡然道:“这又如何,只要外头看不出端倪,送去内务府存档便无妨了。本王若要杀你,依然不必顾忌。”
巧儿似乎已料到他会这般说,柳眉轻扬,微微一笑道:“那么,王爷就不想问一问之前的那一只袖子哪里去了吗?”
果亲王骤然一惊,忙道:“你把它拿去哪里了?”
巧儿道:“王爷放心,此物事关重大,小的当然不敢随便拿去给别人。小的之所以留下那只袖子,不过是为了求王爷兑现诺言罢了。”
和亲王不料她竟能以一己之力步步为营到如此地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以为留下了它本王就奈何不了你,杀了你死无对证,那东西也依旧是一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