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瑄说着,声音却不觉低了下去。她此生从未踏入纯阳,可是心中却总想着有一天能去体会一下纯阳的落雪。对于太阴师祖的选择,君瑄无从置喙,却有些物伤其类。
叶孤城看着面前说着说着便低落下去的小姑娘,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不自知的三分温柔。
“今年冬天,我带你上纯阳。”
那个时候,应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叶孤城本想带着自家的小姑娘回白云城,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带着她四处走走,带她看看这个她将要守护一生的尘世。叶孤城想要让君瑄自己去度量,这苍生是否值得她为之苦熬心智,为之奔波劳苦。
八月十五,越发近了。
☆、第39章 辈分大了不起啊?
第三十九章。辈分大了不起啊?
西门吹雪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闭关一月,剑术有所突破。终于领略了纯阳的全部剑招,西门吹雪的剑意更加浑圆流畅,也隐隐生出几分回护之意。
若说西门吹雪原本的剑招只攻不守,仅为残招的话,经过君瑄的传授,又有一月闭关领悟,如今他的剑法已经是一套完整的剑法。
在西门吹雪刚刚出关之后,万梅山庄的老管家便呈给他一封君瑄的书信,而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封邀请帖。
君瑄的书信是一月之前的,在信里,她简略说明了一下自己在花家认亲的经过,末了还谢过了他派出万梅山庄的暗卫的护送。
西门吹雪看着信中所言,忽然想到,如此一来花家的七位公子都应当唤君瑄一声“小姑姑”了。思及此,他居然产生了微妙的幸灾乐祸一样的感情。
毕竟他“师侄”的身份的确尴尬,师门虽然是不宣之谜,唯二知情的两人也不是多口舌之人,但是西门吹雪每次想起来,心中总会有些别扭。
如今和他一样别扭的人忽然多了起来,这让西门吹雪心里舒服多了——他到底还不是断情绝欲的神。
至于那封请帖,则是不久之前送来的。说来请帖其实也与君瑄有关,正是她的及笄之礼。
江湖传说西门吹雪一年只出门四次,且每次都是为了杀人。可是却没有人说,他一年只能出门四次。君瑄是他的朋友,及笄这样一个对于女子极为重要的日子,西门吹雪当然是要参加的。
吩咐管家备上礼物,西门吹雪往紫金山而去。
他出发的时候,叶孤城和君瑄还在五羊城破绣花大盗的案子。紫金山距离万梅山庄虽然也是遥远,却比五羊城与之近上许多,所以在八月初十的时候,西门吹雪先那两人一步到了紫金山。
紫金山的凌云观中并无丝毫的烟火气,只有浅浅的檀香飘散在空气中。观内虽然也供奉三清,然而正殿之中供奉的却是纯阳真人的尊相。西门吹雪步行上山,在见到道祖的时候,他先是行了拜礼,敬香之后方才起身。
待到西门吹雪方才行完拜礼,他便见眼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名坤道。那人一身纯白蓝纹道袍,满头青丝变为白发,神情庄严肃穆,自带一种清冷。她的年纪显然不年轻了,然而却没有美人迟暮的颓唐。
“贫道太阴,道友可是静虚子一脉高徒?”
白发坤道手中浮尘一扫,西门吹雪身侧的蒲团便凭空到了她的面前,她拂衣坐下,正与西门吹雪相对。
西门吹雪神色一凛,知道对方是纯阳前辈,于是便起身再行一礼,道:“晚辈玄清。”他的师父一贯疏懒,纯阳的辈分也只告诉了三代而已,西门吹雪只知道玄上为觉,觉上为冲。再往上的,他却是不知了。
太阴真人很是满意的打量了西门吹雪片刻,对他笑道:“果然天资卓绝,如今纯阳宫的后生里,你大抵能和觉慧那小丫头打个平手了。”
西门吹雪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觉慧”是君瑄的道号,他微微沉吟一下,而后还是问道:“我却不及叶城主。”
闻言,太阴真人摆了摆手,有些感慨一般的说道:“你的师长应当跟你说过天眷者的传说罢?以一人遮蔽一世之光,使得一世之用剑之人永无问鼎第一之日。觉慧这样的天资和心性尚且压不过觉非,只因他本就是天道之外之人。”
这样的言语,是已经料定了西门吹雪没有敌过叶孤城的可能性,西门吹雪怎么能不皱眉?
太阴真人看着他微微变色的脸,却很是慈爱的笑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西门吹雪的头顶,缓缓说道:“我们纯阳之人习剑,有人是为了守护,有人是为了捍卫,却也有人是为了全然的喜爱。”
西门吹雪从未被人拍过头,本想要闪躲,可是太阴真人的话却让他停下了动作。
“我看得出来,你习剑,是因为爱剑。既然已经认准了这条道路,那么何妨一直走下去呢?觉慧和觉非走在和你不同的道路上,他们中有人比你走得时间长,也有人比你走得更加心无旁骛。可是,你看到的风景却是他们没有看见过的。这是你的道,你自己选择的,所以就只要走下去就好。”
太阴真人的声音之中带着被纯阳落雪经年浸润出的清冷,却不疾不徐,抚平了西门吹雪心头方才骤起的焦躁。
其实,太阴真人说的道理,君瑄曾经跟他说过。可是那个小姑娘太年轻了,对剑道的领悟远没有太阴真人深刻。君瑄自己尚且在懵懵懂懂之中,只能对西门吹雪稍作劝导。而如今太阴真人的一番话,却是让西门吹雪有了明悟。
如果说君瑄在自己都不知的时候为西门吹雪指了一道路,那么太阴真人便是为他拨开眼前迷雾,清清楚楚将那条路呈现在他的面前。
许久之后,西门吹雪吐出了一口浊气,眼中光华闪烁。横亘在胸中的心事骤然放下,他对与叶孤城一较长短的执着居然消减了许多。
——留一知己在江湖。比剑论剑,问道论道,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吧。至于胜负,只要自觉有所突破,能否敌过那人反而并不重要。
“多谢前辈指点。”西门吹雪从蒲团上起身,对太阴真人躬身一拜。
西门吹雪本是个极为高傲,也不拘礼数之人,然而对于前辈,特别对他点拨一番的前辈,他还是有所尊重的。
太阴真人还坐在蒲团上,此刻,纵然西门吹雪俯身对她下拜,她也依然是仰头才能看清西门吹雪的身影。她仰着头,忽然就笑了起来:“你却不知你那觉慧师叔也是个小促狭鬼,她信里还说,若是你第一次见到我,一定会说:可否一战?”
说这话的时候,她刻意冷下声音,竟然将西门吹雪的语调学的十成十。
西门吹雪微微挑了挑眉,当真郑重道:“可否一战?”
——西门吹雪永远不怕向强者挑战,因为这是他的道。君瑄和太阴真人的点拨让他看淡胜负,却未曾消磨掉他的战意。
太阴真人气得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后却笑出声来。她连连摆手,说道:“不成不成,贫道年纪一大把了不说,而且我长于紫霞功与养气之道,在剑之一途上,还不及我那徒儿冲夷,更勿论觉慧觉非那两个徒孙了。”
这一番话,太阴真人说的坦坦荡荡,丝毫不觉被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何不妥。就连西门吹雪都不由赞叹起这位长辈的心性。而他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位道号太阴的坤道,应是他的太师祖一辈。
“……”
这是深觉在辈分上又被欺负了的西门吹雪。
此时的西门吹雪还不知道,这种深深的郁闷将要伴随他许久许久。就连有一天他真的上了纯阳宫,看见那些眉须皆白的老者恭恭敬敬的唤君瑄一句“师叔”乃至“师祖”都不曾消弭这种郁闷之情。
还未等西门吹雪平复一下这种“天降太师祖”的心情,太阴真人忽然话锋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开口说道:“听说你与觉慧和觉非平辈论交?”
“……”西门吹雪无声默认。
“朋友之谊?”
西门吹雪点头。
“知己之义?”
西门吹雪再次点头,道:“我与叶城主本是神交已久的知己,与君瑄亦是共患难的朋友。”虽然上次在珠光宝气阁的刺杀本和他没有关系,西门吹雪留下也是为了帮助君瑄,但是到底是患难与共过,西门吹雪和君瑄也堪称是托付后背的朋友了。
太阴真人抚掌一笑:“甚好甚好,那他们有了些难处,这个忙你是要帮的了。”
西门吹雪面色微变。他的朋友经常会有些难处,而对于能够被他划在“朋友”范畴之内的人,譬如那个总爱惹麻烦的陆小凤,他总是不吝于出手相助的。然而,君瑄和叶孤城都觉得棘手的问题,恐怕不会是小问题了。
然而没有任何迟疑的,西门吹雪当即说道:“自当全力以赴。”
太阴真人拍了拍他的脑袋,摇头说道:“放心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又一次被摸了头,西门吹雪的嘴角一抽,欺冰塞雪一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些微的裂痕。然而他终归还是没有动,只一双深邃的黑眸定定的注视着太阴真人,等待着她解释事情原委。
太阴真人却没有立即为他解释。她起身走到了房间外。紫金山本就是极高的山,凌云观又在紫金山巅,出门四望,他们的脚下便是细碎的云絮。太阴真人望着翻涌的云海,眼眸变得复杂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