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瑄怎肯让他碰到自己?被他搭上肩膀之后当即一挣,快步走出三米之远,这才停了下来。她望向南王世子的眼眸之中似结寒冰,竟与叶孤城有了七分相似。
君瑄如此疏离,南王世子也不觉尴尬。他双手往上举了举做投降状,口中说道:“师父我不碰你了,你走慢些。王府有些大,你仔细迷路。”
君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和南王世子并肩而行。
南王世子拂过自己的长剑,有些感慨一般的说道:“师父也真是的,就是不说您教我习剑,但看咱们俩一个姓,说不准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何必疏远至此?”
君瑄被他歪缠得有些头痛,不得已只得开口道“本性如此。”。
名唤君见深的南王世子似乎被这简短的话语鼓励到了,一路越发聒噪,竟主动为君瑄介绍起王府景致来。
花满楼的担心是多余的。君瑄虽然是为了叶孤城而来,却并非是金九龄三言两语能够拐带的。她之所以答应与金九龄一道去往南王府,正是因为她和南王父子本就是旧识。
君瑄第一次见到君见深的时候,她不足十岁。那个时候南王备下了重礼,带着自己十五岁的儿子前来白云城拜师。叶孤城拒绝了南王世子拜师的请求,却没有立即下令逐客。
南王父子不甘心的在白云城勾留数月,叶孤城仍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却不想有一日君见深看见君瑄习剑,因为那时候君瑄还年幼,剑招并不连贯,时常练了一招之后便要停下来思索错处,一来二去,君瑄的那一套太虚剑意之中的“生阳”之法竟被君见深学去了大概。
至此,他虽然年长君瑄许多,却开始没羞没臊的管君瑄叫“师父”了。
南王父子每年都要往飞仙岛数月,叶孤城知道他们图谋,可是他自己也另有打算。与其与他们撕破脸,让他们有所防备,不若维持现状,攻其不备。
——重生而来,纯阳一十五载。叶孤城消磨了复国之心,可是白云城的一池安稳,他却也不得不为其谋划一二。
君见深强行拜他师妹为师的事情,叶孤城始料未及,可是他知晓之后便不能听之任之。于是南王一来,白云城的小姐的一切活动场所必定是“重兵把守”,侍女嬷嬷以及小厮家丁层层守卫,再也不能让君见深近她半分。
君见深一直强调着他和君瑄师徒的名分,可是事实上,他已经有三年未曾见过君瑄了。
这一路任凭君见深如何聒噪,也任凭走在他们身后的金九龄如何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君瑄始终都是眉目冰冷的模样。
直到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君瑄面前,君瑄才终于缓和了脸色。有外人在,她不能再飞奔过去扑到叶孤城怀里,更何况,这次也并非上次的生死一线。
“瑄儿。”此刻,白衣剑客却转过身来,对君瑄说道:“过来。”
君瑄当即便十分听话的走到叶孤城的身边,一只细软的小手也悄悄攥住了叶孤城宽大的袖子。她的眼神已经和方才不同,仿佛闪烁着漫天星河一般,竟然是藏掖不住的欢欣雀跃。
“师兄。”
不用说“你怎么来了”,也不必问“你为何而来”。君瑄和叶孤城的话语从来都是简单到极致,仿佛他们吝啬多言。可是他们自己知道,那并非吝啬,而是经年养就的默契。
两人都是寡言的性子,比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叙旧,他们更喜欢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中读懂彼此。
金九龄看着两人的动作,后背竟然不知不觉的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开始庆幸方才自己并未有任何失礼之举。因为叶孤城对这个小道姑的宠爱,和他以为的那种不同。
聪明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霍天青也不可谓不聪明,但是他毕竟在男女之事上经验不多。他想当然的从江湖传闻中猜测君瑄和叶孤城的关系,也自觉的恪守礼仪,绝不招惹那个美貌过分了的小姑娘。
金九龄则不同,他总觉得叶孤城这样绝世的剑客,应当是断情绝爱才是。所谓的“宠爱”,定然别有目的。想到最近花家传出的消息,金九龄越发觉得那是叶孤城拉拢花家的手段。
所以他敢用如此放肆的目光打量君瑄,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叶孤城那样孤高的剑客会折在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手里。
可是眼下的场景,不由的他不信了。
这个时候,一旁的南王世子给金九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而他自己也对叶孤城拱了拱手,而后说道:“城主和师父许久未见,见深就不打搅了。”
说着,他自己也转身走了出去,将一院的清净留给久别重逢的师兄妹二人。
人已经散尽了,七月的微风夹带着百花的香气,在君瑄周遭萦绕不散。君瑄和金九龄上车的时候便已经是傍晚,此刻更是已经繁星满天。
叶孤城拉着许久未见的小师妹的手,将人往自己的房间带去。他早知道她要来,也知道此地不比白云城安全,自然不肯让她独居一院。
至于独处一室……抛开那些私心不谈,如今已晚,也来不及再收拾其他住处。
君瑄长到十五岁,和叶孤城同榻而眠的次数不算多,可是却也并不少。所以她对自家师兄的安排并没有任何异议,紧跟着师兄的脚步往房门处走去。
叶孤城转身只见小姑娘坦坦荡荡的眼神。有一瞬间,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瞬,他的心又很深很深的沉了下去。
☆、第25章 撒狗血是必须的。
第二十五章。撒狗血是必须的。
君瑄被叶孤城带到了房中,两人也并无多言,各自开始洗漱。
白云城的侍女有些习以为常,嬷嬷们却有些面色复杂,尤其是以从君瑄小时候就在她身边伺候的崔嬷嬷为甚。崔嬷嬷张了张嘴,险些就要勇敢的上前把她家城主从她家姑娘的床上轰下去了。
和她要好的几个婆子丫头赶忙拉住了她,侍女们打点好床铺后便退了出去。
离了南王府为叶孤城准备的小院,叶嬷嬷对崔嬷嬷笑道:“我知道你心疼咱们小姐,可是也得长远打算不是?”叶嬷嬷是老管家的妻子,却也是看顾着叶孤城长大的。
崔嬷嬷愣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道:“城主他……”
叶嬷嬷摆了摆手,悄声说道:“咱们小姐那性子,日后要嫁出去了,不说城主,就连我这个当下人的都害怕她被欺负。你看看,咱们小姐什么时候受了委屈会主动说?”
崔嬷嬷刚想辩白说她们小姐从小到大就没人敢给她委屈受,可是转念便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家小姐那红肿的手腕——这个小姑娘,连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自己忍着,哪里是会告状撒娇的性子。
这样的性格在他们白云城还好,左右有一群人宠着护着。要是出了门,真遇上个混账的,可如何是好?
叶嬷嬷看见她脸色几变,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崔嬷嬷的手,叶嬷嬷说道:“要说和咱们小姐般配的,谁还能越过城主去?何况师兄师妹结成夫妻的本就是寻常,他们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
这话本不应当是下人说,只是叶孤城对城主府的老人一向宽容,叶嬷嬷和老管家与他的情谊又格外不同,叶嬷嬷说了也便说了。
崔嬷嬷偷偷回望了一眼,此刻,房中的灯火正被一盏盏的熄灭。她注视着已经暗下里了的屋子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这世上的男子可再没有比咱们城主更好的了。”
知道叶孤城和君瑄的内力不低,两个老嬷嬷刻意走了很远又很轻的交谈。君瑄当真是没有听见门外的絮语,可内力深厚她许多的叶孤城就……
将两位嬷嬷的话语听得真切,叶孤城不由心中有了些许波动。翻了个身,他侧躺着望向端正的闭目躺好的小姑娘。
城主夫人。
之前他从未将这四个字和那个小小少女联系到一起,在他的心里,君瑄仿佛昨日还是被他抱在膝上的小女孩。再向前推移,她刚被塞到他怀里,一哭起来就眉眼通红的模样也还能记得真切。如今,却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么?
昔时豆蔻,今已婷婷。
不知怎的就想起这样的一句话,叶孤城的手指微微一动,抚上君瑄散落在一侧的一缕发丝。若非今日让他听见了君见深那一声声别有目的的“师父”,也看见了金九龄对他的小姑娘的觊觎的目光,叶孤城可能也不会做出邀人同榻的举动。
自嘲的笑了笑,叶孤城在心里嘲弄着自己。他以为自己重来一世,事事占尽先机,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过是个寻常男子。
因为寻常,所以会嫉妒,会怖惧,会患得患失。
不爱则无惧。所以叶孤城怎么会无惧?只不过四月未见,他的瑄儿成长得让人心惊。只是四个月而已!少女却仿佛抽条的柳树,就那样娉娉婷婷的成长了起来。她眉眼之中的一团孩气渐渐褪去,变成了初雪一般的圣洁。她身量未变,周身的气质却愈发华贵凌然。只是四个月而已,昔日还童稚到可以被他随意抱着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变成吸引旁人目光的女子了。
下个月十五她便要及笄,及笄之后就代表着可以婚配。叶孤城从没有想过要养大一个孩子,就如同他从未想过会失去这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