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他们凭一幅画,就要抢走咱们小姐?”老管家接连看着叶孤城和君瑄长大,说话分量自然格外不同。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也知道血脉之亲不可断绝。可是让老管家看着他们倾一城心血养大的小姐被花家抢走,那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叶孤城的眉心跳了跳,半晌之后才冷冷道:“花如令不过是瑄儿的表哥。”只是表哥罢了,说破天去也没有扣住他家小姑娘不让回家的道理。
虽然这样说着,然而叶孤城却还是吩咐道:“忠叔,准备一下,我要出岛。”
闻言,一直咬牙切齿的老管家瞬间恢复了精神,用力对叶孤城点了点头后道:“城主放心,老奴这就去准备,您可一定得把小姐接回来啊,不管怎么说,咱们白云城才是小姐的家,什么江南花家的,不过就是个稍微有点血缘的亲戚罢了。”
说着,老管家便一溜烟儿似的出了门,一直井然有序的白云城也骤然就热闹了起来。这次是为了接回他们小姐,排场自然是不能小了的。老管家一面抽调人手,一面打点行装安排船只,当真是忙碌非常。
叶孤城听着外面的响声,却又将方才收好的君瑄的信摊开。
小姑娘的字整整齐齐,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信的末尾,那一句“恐表兄表嫂盛情难却,瑄不知归家何日,心下焦灼,道心动摇。恐是修行不足,只待归家之时再蒙师兄教导”映入了叶孤城的眼中。
归家。
叶孤城抚过小姑娘的字迹,终于还是带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无论如何,他知道,在他师妹的心里,飞仙岛白云城才是她的家,而他叶孤城才是她的至亲之人。
经年相伴,真心以对,无可替代。叶孤城如是,君瑄亦然。
君瑄尚且不知时隔三月,她家师兄又一次踏上了前往中原的旅途。只是如今她在江湖之中,已经再一次声名鹊起了。
她的名气不是因为她举世无双的剑,而是因为她又多了的那一层身份——花老爷的幼妹。
白云城主的师妹,花家七童的小姑姑,这两重身份摆在这里,就是君瑄有心低调都不可能。
原来,那日花老爷之所以留下陆小凤,正是想要借着陆小凤之口向外散布这个信息。君瑄已经是江湖中人,花家虽然从商,但是在江湖之中也有些势力。花老爷将君瑄和他们花家的关系摆在明面上,其中庇护之意不言而明。
陆小凤知道花老爷所想,花满楼和君瑄也都是他的朋友,所以这个忙他帮起来自然是不遗余力。陆小凤已经和叶孤城见过面,他知道那个男人的实力,也相信白云城的势力。可是君瑄毕竟是在中原武林行走,白云城远在南海,有些时候它并不如花家有用。
更何况,陆小凤是很愿意看见花满楼唤小道姑一声“小姑姑”的。看着朋友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丑,也是一种乐趣不是?
托陆小凤的福,花老爷的寿辰之后不足五日,整个武林都对君瑄的名字有些印象了。
无论传闻如何沸沸扬扬,君瑄却始终都不曾受到丝毫影响。她依旧每日早课晚课,练剑不辍。
花家五少夫人是清风剑客风杨的独女,一手清风剑法很是出神入化。君瑄所用的飞仙剑法也是走轻灵飘逸的路线,一日花家五少夫人来探望君瑄的时候恰好见了她习剑,于是便兴起和她过了两招。君瑄第一次和叶孤城以外的人对招,觉得很是新鲜。一来一往之间,姑侄二人居然玩到了一块儿去。
君瑄练剑的时候自然是不会玩闹的,五少夫人对剑也有几分痴性。可是旁的时候,五少夫人对于这个比她小了十多岁的小姑姑却是喜爱得紧,看不惯她小小年纪就总是在屋子里诵经论道的,便时常和几位嫂嫂一起拉着她上街游玩。
“合该是这个道理,小妹还那么小,那白云城主想来也不是会哄孩子的性子,难怪将小妹教养得如此沉默少语。”
花老夫人看着众位媳妇拉着君瑄出门,这样对花满楼絮叨道。人的心一偏起来,那便是真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先前花老夫人还觉得叶孤城对君瑄宠爱有加,心下宽慰,如今随着和君瑄相处日久,她便有些忍不住埋怨叶孤城不体贴,将他家好好的小姑娘养成了那样的性子了。
花满楼失笑。他知道母亲只是随口抱怨,是因为对失而复得的小妹的一腔慈爱无处安放。虽然无辜牵连了白云城主,但是一想到叶孤城平白独占了他们花家的小姑娘十多年,花满楼便不再想为他辩白些什么了。
扶着花老夫人慢慢回转,花满楼道:“娘,明日苦瓜大师设宴,孩儿想带着瑄……咳,小姑姑一道去尝一尝。”对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女孩儿叫姑姑,饶是花满楼也仍然觉得有些别扭。可是他仍然叫了,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花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后才道:“娘知道楼儿是知分寸的,你小姑姑本就修道,再让她接触这些僧啊道啊的,真入了空门可如何是好?”
君瑄常年一身道袍,花老夫人知她师门如此,且她师门也并不忌荤腥嫁娶,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花满楼拍了拍花夫人的手,温声道:“娘,小姑姑虽然年纪小,可是她清楚自己要走怎样的一条路。我们是她的家人,只要支持她保护她就好。”
花老夫人愣了愣,终于忍不住对花满楼叹息道:“你说的娘如何不知,只是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倾阁,如今再也看不得小妹有任何损失了。小妹她既然已入江湖,楼儿,你和你哥哥们要好好看顾她。”
花满楼点头微笑,低声应道:“孩儿省得。”
☆、第23章 谈笑有鸿儒。
第二十三章。谈笑有鸿儒。
禅房里还燃着香。
君瑄毕竟是女客,所以她比花满楼稍稍晚行了片刻,在花家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将一头长发半拢,君瑄在发冠下系了一道轻纱,额饰垂下,固定住少女细碎的额发。今日她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道袍,领口袖口绣纹繁复,周身却无其他装饰,只一长剑佩于身侧。长发铺陈,轻纱垂坠,自有一派道骨仙风。
苦瓜大师在邀请花满楼的时候,特地叮嘱他与君瑄同来。如今众人正在沐浴,素斋也准备妥当,苦瓜大师便亲自在寺前引君瑄进来。
寺庙的禅房不待女客,然而君瑄是女冠,如此倒也无妨。
两人互相见礼,君瑄自觉年幼,乃是晚辈,遂手掐“子午诀”,执作揖礼。苦瓜大师亦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僧道相逢,此番又不为论道,故而君瑄不必口称“三清”,苦瓜大师自然也不必口称“阿弥陀佛”了。
“贫僧静候女冠多时了。女冠且随我来。”苦瓜大师对君瑄笑了笑,侧身将她引入禅房。待到她坐定,也不等还在沐浴的众人,苦瓜大师径自端上四五盘素斋至君瑄面前。
锅贴豆腐,素菇青菜,五彩丝瓜羹,还有一小碟素火腿并一叠素鸭子。虽然都是素斋,却传来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香气,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欲。
“我邀请的这些人里,除了花家七童,其他的两位老友都是吃相凶猛的。女冠快快先用些,一会儿他们可是不会照顾女冠年幼的。”
说着,苦瓜大师还为君瑄添了一碗白净糯软的米饭。
“多谢大师。”君瑄并不矫情,对苦瓜大师谢过之后便夹了一筷素菇,小口小口的咀嚼起来。
她吃饭认真,甚至仿佛带着一种虔诚。虽然吃的不多,用的也并不快,可是却让做菜的人觉得非常满足——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全心以待,谁会不欢喜呢?
带着一脸笑意,苦瓜大师在一旁为君瑄添汤。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两道声音。
“好啊,我们在那里沐浴熏香的,他却在这里给人开小灶。”
“他一定要我们去焚香沐浴,可是这小姑娘却一看就是干干净净的,不沐浴也无妨。”
“同样都是道门中人,我们待遇为什么差这么多?”
说着,那个和君瑄一样是道门中人的人便推门而入。来人正是木道人,此刻,这位素来不修边幅的武当长老也已经脱下了他那件千缝万补的破道袍,换上了一件一尘不染的蓝布衫【1】。
君瑄听见他们说话的时候便放下了筷子,待到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进来,君瑄便起身与他们见礼。与此同时,花满楼也从另外一边的禅房走了过来。
众人坐定,君瑄方才吃的那一桌已被撤下,苦瓜大师重新上了菜。也不知道大师用了如何的手段,即使耽搁了一些功夫,这些菜也依旧温热,色香味丝毫不曾逊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撩开了竹帘,径直往桌边扑了过来。这个人既没有焚香也未曾沐浴,可是苦瓜大师却并没有赶他走。
木道人叹了一口气:“你看,还说这个和尚不偏心?”
就连一旁静坐的花满楼都忍不住摇起了头来,他抖开折扇,微微挡住君瑄的口鼻,而后才道:“陆小凤,你怎么闻起来像是只在烂泥里泡了多天的臭狗?”
陆小凤一身狼狈至极,身上全是淤泥不说,脸上也是条条道道不甚分明。他身上的汗味就像是三个月没洗过澡的人,就连君瑄都忍不住屏息凝气,将自己的一张小脸躲在花满楼的扇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