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瑄理了理身上的道袍,而后轻巧的跃下了马车。
阳光的余晖洒满了这座小楼,橘红温暖的霞光铺在了眼前的这位白衣公子的袍角。他正手持一个木壶为一株淡绿色的植物浇水,他嘴角的笑意显得又温柔又美好。
君瑄是见惯了自家师兄穿白衣的,在万梅山庄小住的时候,西门吹雪也从不穿白衣以外的颜色。可是纵然君瑄已经见过了白衣如雪,也见过了白云孤月,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公子并未有丝毫逊色。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着白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纯粹之人,一身白衣最是简单,也最是纯粹。而花满楼则不同,他的白衣只是因为他偶然穿了这个颜色,他对众生都一视同仁,再温暖妥帖不过。
花满楼的小楼是从不关门的,他听见了门口的动静,持着木壶的手微微顿了顿,转而笑道:“陆小凤。”接着,他听见了那阵骤然加重了的脚步声,心里暗自感慨少女的体贴,而后接着说道:“君姑娘。”
陆小凤自然不会跟花满楼客气,嘿嘿笑着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而后便轻车熟路的翻出了一个精美的酒坛,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而君瑄则是冲花满楼行了一个道礼,而后道:“檀越安好。”
花满楼笑了笑,一面重新浇起了花,一面却对君瑄说道:“花某虚长君姑娘些许,若是姑娘不嫌弃,唤我七哥便好。”
此言一出,君瑄还没有什么反应,陆小凤却险些喷出一口酒来。他知道花满楼对每一个人都温柔,可是平素却也不是这个样子——让一个仅仅数面之缘的小姑娘唤自己兄长,啧啧,可不是花满楼一贯的君子之风呐。
花满楼此言一出,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他的确和君瑄并未深交,可是他却有一种近乎天然的亲近的感觉。他没有看过君瑄的样子,却大概知道那是一个娇小的姑娘。在此之前,若是有人说他花满楼会觉得一个姑娘亲近,就是花满楼自己都是不信的。
君瑄微微犹豫了一下,却到底不愿花满楼失落,酝酿了许久,这一声“七哥”还是唤不出口,最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磕磕绊绊的开口道:“七……七公子。”
君瑄自幼清修,从未在对人的称呼上纠结过。除了唤叶孤城师兄,其他统称“檀越”便可。此次出来,她到底已经入了世,便也有了“陆小凤”、“西门庄主”、“霍总管”之类的称呼。可是其余的,她真的很不习惯。
花满楼何等玲珑心肠,当即就知道了君瑄的为难之处,便也不再强求,将人引进小楼中来,吩咐照顾他的小厮为君瑄收拾了房间。
此刻时候已经不早,君瑄和陆小凤又一路风尘仆仆,花满楼当即便为两人备下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两人各去洗梳。
君瑄洗了一个热水澡,在热水里舒缓了一下筋骨,这才觉得这些天来的疲累褪去许多。这一路其实远没有她从白云城到太原辛苦,但是却因为她是乘着马车,所以显得格外漫长了起来。
洗去一身风尘,君瑄没有穿花满楼备下的衣物,而是裹了一身自己干净的道袍。百花楼中没有女子,那身衣服是花满楼吩咐小厮去成衣店买的,到底不如君瑄穿习惯了道袍舒适。
和出白云城的时候相比,君瑄的包裹更加沉了几分。叶孤城虽然闭关,但是白云城的小姐却不是没人照顾的。君瑄刚到万梅山庄不久,白云城的侍女便送来了她的一应生活用品。若非君瑄坚称“西门庄主不喜人打搅”,这些侍女便要死活留在她身侧了。
万梅山庄的老管家也一再表示会照顾好君姑娘,却收获了白云城的侍女们齐刷刷的白眼儿。
——君瑄却不知,这是因为她忘带钱的消息传回白云城的时候,白云城众人脑补了一出险象环生的自家小姐受难记,之后简直恨不得分分钟赶往太原。被叶孤城镇压之后,众人便开始见缝插针的提醒他家城主,翻了千般花样,中心思想却都是“再也不要让小姐一!个!人!在!外!面!了!”
只是叶孤城的想法并非她们能左右的,这些侍女便化担忧为动力,生生将给君瑄准备的夏装数目翻了一倍。君瑄的服装是清一色的道袍,只是花纹处有些微的差别,也亏得这些女孩子心思玲珑,居然没有一件是重样的。
此刻君瑄沐浴完毕,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珠。幸而这是江南温热的夜晚,也并不怕着凉。少女并未束发,只是将长发用一只簪子松松挽起,一身雪白的道袍,更显得她长发如墨,眉目若画。
待到她走出客房,小楼之中已经掌灯,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已经坐在桌边喝酒了。都是江湖儿女,便也不讲究什么不同席的礼节,三人各自坐定,开始吃饭。
菜肴并不奢华,却都是极富江南特色的清淡小菜。笋嫩鱼鲜,无一不美。
陆小凤已经喝了不少了,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可是望向坐在他对面的花满楼和君瑄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喝醉了。
灯影憧憧,对面的两人同样的身着白衣,一男一女,一清雅一温润。可是他怎么就偏偏,在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脸上,看出了几分隐约的相似呢?
#今天的小凤凰依旧在很安定的悲剧着#
#小道姑的“白云城城宠”身份不可动摇#
☆、第20章 小道姑的身份。
第二十章。小道姑的身份。
陆小凤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惊住了,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甜软的糯米藕,再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果然,等他再仔细瞧的时候,方才那种相似已经不见了。
暗笑了一声自己一定是眼花了,陆小凤继续吃菜喝酒。
花满楼眼盲,自然看不到陆小凤方才那一瞬间古怪的脸色。而君瑄行事无不认真,她仔仔细细的吃着饭,连个眼角都没有瞥向陆小凤。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就这样被三人略过不提。
陆小凤和君瑄此来是为了花老爷贺寿。虽然如今花老爷六十有一,并不是整寿,但是因为去年花老爷的寿宴被铁鞋大盗之事毁了,花家七子便商定了今年为他们的爹爹大办一次寿辰,也算是稍稍弥补。
既然花家有心大办,那么自然是早早的给各家送去了请柬。
花家的请柬,白云城自然也是收到了,叶孤城虽然还在闭关并未亲自前来,但是管家知晓自家小姐会去拜寿,故而迅速打点了贺仪派人送来。距离花老爷的寿辰还有一日,君瑄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行拜访一下花老爷。
君瑄虽然一心向剑,但是她自幼便是叶孤城亲自教导,行事自然有一派大家做派,礼仪举止也具是不差。她与花满楼算作是朋友之谊,花老爷是花满楼的父亲,花家又和白云城常年通商,于情于理君瑄都不能只是在其寿宴上露一面便走。
在花满楼的小楼之中休整一夜,来日清早,君瑄便整顿了衣物,将要去拜访一下花老爷的事情与花满楼细细讲了。
花满楼知道是君瑄多礼了,但是却没有驳了君瑄的意思,他浅浅一笑,对君瑄说道:“我们花家一向盼女,君姑娘去探望父亲,父亲一定是欢喜的。”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说得异常自然,君瑄也不由还以一笑,和花满楼告别之后方才登上了马车。与她同行的还有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的车辕上刻着精美的云纹,里面装的正是白云城准备的贺仪。
花满楼的话说者无心,君瑄也是听者无意,可是一旁的陆小凤却面色越发的古怪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在确定白云城的人都走了之后,他才有些试探一般的对花满楼说道:“你们花家盼女儿,却没盼到拉着个小姑娘都会喜欢的地步吧?”
闻言,花满楼微微一顿。半晌之后,他将陆小凤拉到了小楼之中的桌旁坐下,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和陆小凤在一起的时候,花满楼的话总是不多的,可是这一次他的沉默却更久了一些。
陆小凤也没有催促,他划拉着自己手边的茶盏,那里面并没有茶——他在百花楼的时候总是喝酒,所以花满楼也并不会特意给他倒茶。
许久只有,花满楼才叹息一样的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轻声对陆小凤说道:“陆小凤,你也看出来我不对劲了,对吧?”
陆小凤轻轻的“恩”了一声,语气之中再也没有往常的不正经。
他的脑海中划过很多场景。譬如叶孤城提起君瑄的时候,那种无法克制的温柔。譬如西门吹雪对君瑄一反常态的照拂。譬如现在……花满楼在君瑄面前的那种和他的君子之风并不相符的种种举动,陆小凤看得出来,花满楼非常想亲近这个小姑娘,有意的或者无意的,他自己意识到的或者没意识到的。
陆小凤是看惯风月的人,所以哪怕这四个人和风月都根本不沾边,看在他的眼里都异常的晦暗不明。花满楼、西门吹雪、君瑄甚至是叶孤城,他们四个都是他的朋友。陆小凤并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朋友陷入那样错乱的关系之中。
花满楼感觉到了陆小凤的纠结与担心,却没有他想的那样复杂。他只是伸手用茶盖轻巧的拂开上面飘荡的茶叶,而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并不真切可是却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