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师傅都看出他出身不凡,却无半分纨绔之气,都乐意同他来往,只作不知,笑称他作小程。程青城在给哥哥齐桓侯的信中还特意提了一笔,把齐桓侯程承城气个半死,人家喊你小程,难不成喊我大程。
只是家里祖母母亲都不能说,怕她们知道青城习武一事,又要哀兵之策哭个没完,只能自己憋着。
有个武师姓顾,一套家传拳法虎虎生威,入了程青城的眼,一个小程,一个老顾。这日他二人相约喝酒,遇见几个世家公子,他们早看不惯程青城孤傲,故而先是在一边笑话够了程青城布衣白服的样子,这才上前相认,打头的是知府公子赵华,他一甩折扇,“程二爷,相请不如偶遇,可否赏脸同饮杯水酒?”
十月的天,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程青城看看他的折扇,觉得此人多半有病,火力太壮。
老顾市井里打滚,很是知趣,不欲程青城难堪,对着他一抱拳道,“二爷吩咐的事,我这就去办,先行告退。”
赵华扇子甩甩,故作风雅道,“程二爷真是有孟尝君之风。”
鸡鸣狗盗,尽出田文门下,程青城觉得自己差的比较远,有些不悦酒局被搅,转身要走,公子哥们如何能让他走脱,忙拉住道,“这样相巧,程二爷好歹给兄弟们个面子,我们可是真心实意请你呢。”
程青城道,“还是改日吧,我今日这身实在是不便,有道先敬罗衣,后敬人,没得给几位丢面子是真。”
他不过穿了个棉布袍,却生生将这几个锦衣玉冠的公子哥比了下去,换了衣服不是更把他们比成泥了,就布袍子才好呢。赵华忙道,“今儿我们去的地方最是风雅,绝不会有这样不长眼的。”
千请万求,拖了程青城到莫愁观。
程青城皱眉道,“怎么好端端的喝酒喝到道家清净地来了。
赵华赔笑道,“这莫愁观的素酒最是养人,来都来了。”
天下最坑人的也当有这句,来都来了。
程青城便跟进去了,外头看不过是个普通道观,不想进了屋,竟是香花软玉,锦绣罗帐,引愁去追范十一娘了,几个小道姑相迎,又端了酒菜上来。
赵华道,“妙清呢?”
“妙清师姐在给人讲课,赵爷今儿可是来晚了。”小道姑一面摆酒,一面与他解释,一个媚眼抛向程青城,“这位爷好生面生,是头一回来吧,其实除了妙清师姐,我们几个讲课也是不错的。”
赵华一拉道姑的手,摩挲着道,“那一会儿就劳你给我讲讲课。”
程青城深觉不对,虎着脸不理人,倒酒不喝,问话不理。其他公子哥这会儿也顾不上他了,各自拉了道姑喝酒。
酒过三巡,程青城借口方便,想要遁走,不想听见有哭喊声,循声而去,竟是几个道姑在抽打两个女孩子。
两个女孩子豆蔻年华,被抽打的浑身血迹斑斑,口中却道,“你们这些妖道,你纵是打死我们姐妹,我们也不会做这等下流事。”
道姑气个仰倒,抬手又抽了好几下。
原不独范十一娘不想跟着引愁修行讲课的,这对姐妹家中贫苦,被引愁买来做道姑,原还高兴不用挨饿,不想竟是要□□她们接客,不从便打,妹妹已经昏过去了。
程青城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道姑上前赔笑,“爷还是前头坐,不过是师妹不听话,管教管教。”
程青城横眉冷对,“只怕不只是管教吧,你们这样逼良为娼,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几个道姑见他穿着朴素,不似大家公子,撇下姐妹俩,鞭子都指向程青城,厉声道,“须知道,人要少管闲事方活的长久。”
她们观里迎来送往,也有几个后台撑腰,个把百姓并不放在眼里,不想程青城冷硬不吃,只说要去报官,鞭子扬手抽去,被他抓个正着,夺过来反把她们抽了个花容失色。
有人砸场子,这还了得?
就是赵华也想在美人面前添几分英雄气概,带了护卫去救美,大喝道,“什么人在此放肆!你赵大爷来了!”
程青城冷笑,“那可真是给赵大爷见礼了。”
一腔英雄气概顿时全都付了东流水。
程青城踹开两个娇滴滴的道姑,大步出门,用侯府印信招了官兵来,一干人等俱是抓起来收监,妙清正同人行事呢,冷不防被踹了门,胡乱裹了衣裳一起押走了。
更是从道观里抄出无数金银,又有春宫等一类龌龊的行乐物件,取了几样当证物,其他都就地点火烧了起来。
门口乌泱泱聚了一堆百姓,都是拍手称快的。待得引愁回来,门口已是老大两张封条,观内弟子一个都无,原还想忍耐几日,如今安乐窝被毁,恨不能立时杀了林如海,抓走林黛玉。
趁着入夜时分便要潜入林家,不想她先前上门留了鬼气,门神两只石狮子早就察觉,她从花园的角门偷进,正欲去往林黛玉的绣楼,冷不防被只小狮子咬住裙子。
定睛一看,竟是只石狮子。
她道行高,哪里怕这个小东西,一脚踢出去老远,小狮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立起来就嚎哭,竟同个小孩儿一般无二。
引愁暗道不好,忙要跑,已是来不及,一公一母两只石狮子早是堵住她前后去路,公狮子仰头一吼,扑上去就是一口。引愁勉强避开些,万般手段只是使不出,被两只狮子追的狼狈不堪,险些咬成两截。
她一咬牙,扔下手中拂尘,要说这拂尘也算是件法器,若不是性命攸关,哪里舍得。只见拂尘落地,竟似藤蔓一样,张开无数白毛,缠绕住石狮子,石狮子利爪一开,将白毛尽数撕开,只是引愁以不见踪影。
翌日早晨,林府下人竟发现母狮子爪下压着一大块灰色碎步,又有好些不知是什么的白丝在两只狮子身上。
“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做这种事,要是被小爷抓到了,非要打个半死不可。”门子恨道,几人打了水将狮子擦洗了个干干净净。
☆、第三十六章
引愁先失道观后失法器,再没有当初下凡时的豪情壮志,只得匆匆回了太虚幻境,警幻如何恼怒,痴梦如何嘲讽,在此不表,且说这小芙蓉在白塔寺养伤。
潇潇闲不住,陪了她两天,仍旧下山去日行一善去了。宜霜每日抱膝花蕊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不想这日竟兜头浇下一股凉水,将小小的花妖淋了个透心凉,宜霜先是以为下雨,窜起来了才发现是永定河君举了个白玉瓶,不等她发脾气,又是哗啦啦淋下来许多水,直浇得眼睛都睁不开。
永定河君伸出食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剩下的水都浇在花根处。
宜霜*的抹脸,冷不防还喝了好大一口,嘴里甜津津的,气得扑上去要咬,抓着河君的头发晃啊晃,企图爬上去。
永定河君将她从头发上揪下来,托在手心,问道,“伤可好些了?”
“死不了。”
河君知道她是生气了,笑道,“这可是我特地借来的甘露,你要是没用,我可是白白欠人家一个人情。”
“……你也准备去投胎给人家哭一辈子?”宜霜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听到甘露俩字就烦。”
河君只是笑,宜霜半天气消了,趴他手上低声道,“你问谁借的甘露啊?怎么还啊,给钱行不行啊?给他很多钱。”
“喂喂,你倒是说话啊。”
“喂……喂……有人吗?”
宜霜自说自话了半天,看永定河君还是不答,做了个鬼脸,蹦回自己的花上去了,花枝一颤,往边上倾斜了些,永定河君道,“你倒是轻些,拢共就剩这一朵花了,再掉了,你光秃秃的倒是丛花呢还是丛草呢。”
宜霜气得揪了朵花瓣扔他,正扔在河君脸上,他摘下花瓣道,“越说越闹,揪秃了可嫁不出去了。”
因为浇灌了甘露,小芙蓉后面长势喜人,三五日就生了几个新花苞,河君解除了法术,她也不用在花蕊上怕被人鸟啄走了,还是变作个少女的样子,拎着裙摆追打永定河君。
永定河君道,“你既好了,还是回去绛珠身边报恩吧。”
宜霜踹他,“你先告诉我那甘露哪里来的,不然我这回报完恩,又来一个讨债的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做人家小丫头了,怪怪的。”
永定河君由着她踹了一脚,叹道,“你这个笨,这甘露是你自己的。都是我这些年从你花上收的露水,几百年也不过就存了这一小瓶。”
“你没事收集我的露水做啥?”宜霜歪着头道。
“吃饱饭没事干。”话音刚落,已是水汽弥漫,不见踪影。
宜霜看了一回自己新长出的花苞,虽然还未开,但是肯定比潇潇的好看,趁着潇潇不在,弹了两回人家的花,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林府。
松快惯了,又要变回个女童,真是不习惯。
众人见了她都是亲热的问好,唯有林黛玉看来的眼神有些古怪,待丫头们叽叽喳喳的说完,林黛玉方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宜霜。”
又拍了拍床边道,“过来坐吧,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宜霜眨眨眼,“替姑娘去白塔寺跪经了呀。”
林黛玉摇摇头,“那是我糊弄她们说的。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你一走,那醉芙蓉就不见了,是中间出了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