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脸,咬着牙逼退几个游魂,她竟不知道何时结了这样的仇家,竟是生生想要撕碎自己,既已无生路,就拖两个垫背的吧。
她的血滴在地上,不是人一样的鲜红,是有些淡的粉色,带着芙蓉香气,她手腕一转,血落得更多,转瞬从血里开出大丛芙蓉花,花色雪白如琼花。
游魂无声的惨叫,被芙蓉花吞噬,芙蓉花瓣都变作粉色,如醉芙蓉每日正午时分的颜色。宜霜伸了个懒腰,仙童周身也开出丛丛芙蓉花,她笑道,“我给你的待遇可好多了吧?”
只她自己知道,不过强弩之末,一击之力了,只要芙蓉花变成黄昏的红色,她也就修为尽毁,魂飞魄散了。
只可惜,没有把这绿钗还给十一娘。
“你长点出息啊,我的天啊……你这是要同归于尽啊,河君河君你赶紧的。”潇潇一个健步冲上来,手掌抵在宜霜后背上输送自己的灵气。
她终于相信,家猪没有野猪强这个道理了。
永定河君负手而立,先转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小芙蓉道,“我就说,家猪没有野猪强。”
小芙蓉已经说不出话了,回了他一个白眼。
仙童黑漆漆的眼睛转了转,“又是你坏我好事,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你当年也没有这个机会害人。”永定河君淡淡道,数道白光刺入仙童身体,黑气张牙舞爪的弥漫出来,却被更细腻的水汽包裹住。
仙童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宜霜靠在潇潇身上道,“他叫的好难听啊……要聋了。”
永定河君一挥手,黑气尽数被打散,只留一个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他上前阖上吴发财的眼睛,“只是可怜这个孩子了。”
最后一朵花好歹是保住了。
潇潇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要不跟我去白塔寺休养一段时间吧。”
宜霜闭着眼道,“说好了锁门前要回去的。”
永定河君不理她,对潇潇道,“带她回白塔寺,我稍后将她真身送来,劳你费心。我原想着她引了这妖邪出来,总能抵挡一阵,不想这样弱,险些出了差错,也莫报恩了,这样下去,报完恩也不是一朵好花了。”
潇潇对上仙的道谢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反而问道,“她并非芙蓉所化精魄,所以才这样弱,醉芙蓉本就集天地灵气,如何几百年下来只这点修为,她是人魂,而非花魄。”
永定河君的手拂过宜霜脸颊,将她脸上焦痕除去,叹道,“你说的不错,她是人魂,不过是被我引了魂魄寄生在这芙蓉花上罢了。说起来也巧,也芙蓉花原与你同根而生,都是昔年花蕊夫人所种。”
“你说她啊,她倒是名流千古。”潇潇将宜霜变回原先那个女童,抱在怀里,“还是这样顺手些。我只是不懂,你为何偏要她单独面对那妖怪。”
“她前世为此所死,虽自己察觉不到,但是总是一点怨气郁结在心,无法真正化作花妖,我想许是亲手了结了,能化解这怨气。”
谁知道这小家猪没比警幻手底下晴雯好多少,怨气没化解,自己倒要没命。
夜深了,林黛玉屋里众人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林黛玉道,“都去睡吧,留着雪雁值夜就是。”
秋葵道,“姑娘,宜霜还没有回来。”
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忘了,她原说今日要去白塔寺,我便让她留在寺里替我多跪几日经。”
看众人仍是面带不解,林黛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道,“可记住了?旁人问起宜霜可怎么说?”
雪雁道,“姑娘忘了这一点事情,倒叫我们等了大半夜,等她跪完经回来,可得好好补偿我们。”
“这是自然,让她出了银子给你们摆上一席。”林黛玉靠在床头,将书阖上。
第二天出了绣楼,那醉芙蓉已是不见踪影,雪雁还要去寻,林黛玉淡然道,“大概是婆子见它枯了,便搬走了,让人挪两株枫叶来吧,红得好看。”
秋葵端了早饭过来,一边摆桌一边道,“听孙嬷嬷说,老爷收了个学生呢。”
“哦?这倒是奇了,父亲这样忙,哪里还有闲暇教导学生呢。”林黛玉奇道,只是秋葵不知道,林黛玉便在给明萱请安的时候问了一句。
明萱道,“原是你父亲故交的儿子,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是原先齐桓侯的次子,老侯爷在南疆战死了,他哥哥袭了爵。”
林黛玉素来在明萱面前言谈不忌,便问道,“可是他哥哥容不下他?”
“哪里呢,齐桓侯同咱们家一样,祖籍姑苏,三年前他扶灵回乡,孝满了想去从军,给家里头吓的,好说歹说让他弃武从文,他面上答应,仍旧只管练武。家里老夫人发了狠,送到你父亲这里来拜师了,求着你父亲看管些。”明萱道,“你父亲倒是喜欢他,可惜男女有别,不然倒让你同你这师兄见上一面。”
林黛玉自贾府之后,对男女大防更是慎重,只道不见是应该,偏小孩儿心性,多问了一句,“太太满嘴的他他他,竟没有个名字?”
“齐桓侯家姓程,听你父亲喊他青城。”
林黛玉在嘴里念了一回,“程青城,这名字好生拗口。不知道他哥哥又叫什么……”
明萱抬手拍了她一下,“嘘,一会子容嬷嬷听见,又要念咱们了。”
容嬷嬷端着两盏燕窝进来,嘴角往上一扯,“容嬷嬷已经听见了,太太成天也不给大小姐说点好的,两个尽凑在一起学得这般促狭。”
林黛玉用帕子捂了嘴,“嬷嬷心里,我竟是这样促狭之人不成,实在是太冤枉了,雪雁你瞧瞧外头可下雪没有。”
容嬷嬷将燕窝搁在她面前,“真真大小姐这张嘴。太太可是找着伴儿了。”
林黛玉拿起调羹又搁下了,偏头问道,“可知道咱们府上祖上封的什么侯?”
容嬷嬷道,“这倒是不知道,往常说起来,只说是姑苏林侯。”
林黛玉一本正经道,“宽和不迫曰裕,状古述今曰誉,祖上是裕誉侯。”
“噗……”明萱一口燕窝尽数喷在地上,“玉玉侯?”
容嬷嬷哭笑不得,喊了小丫头来收拾,“玉玉侯家的玉大小姐诶,叫老爷听见,看他罚你不罚。”
南人说话本就软糯,不分平翘舌,这裕誉侯用苏白是怎么都喊不清楚,难怪只称林侯了。
维扬总算有惊无险,可京城贾府可算是有惊有险了。
☆、第三十三章
颜如玉很不喜欢贾元春,觉得她简直是薛宝钗第二,只要她同贾宝玉说话,第三句必定说到念书上进。
因为白天被贾元春逼着读书,虽然有颜如玉帮着作弊,可练字抄书还是需要贾宝玉自己来的,故而同姐妹们玩的时间大大减少,更是一夜夜的不睡,就为了听颜如玉说书。
不过熬夜半个月,贾宝玉就憔悴了下来。
这日贾宝玉看完贾母,跑去史湘云屋子里说话,史湘云心疼道,“怎么没几日功夫,二哥哥就瘦成这样了。”
贾宝玉苦着脸道,“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了,去了宫里几年,满肚子都是蠹禄文章,如今每日都要逼着我读书习字,比老爷还要严。”
史湘云便道,“年纪大了,总不好白天黑夜的瞎玩,大姐姐也是为了你好。”
见贾宝玉脸色不好,她推了他一下笑道,“二哥哥如今越发气性大了,不过白说一句。”
贾宝玉缓了口气道,“好没意思,怎么到了云妹妹这里,偏也要说这些。从前林妹妹就从不说这些个混话。”
史湘云脸都白了,只是为了这个已经闹了好几场,便扭过头去不说话。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儿,贾宝玉觉得没意思,便要回荣禧堂。
史湘云冷笑道,“如今咱们都是碍人眼的了,多瞧一眼都闲的慌。”
贾宝玉点点头道,“打小一起长大,如今云妹妹有个姐姐,也不用理会我这二哥哥了。”
翠缕拉了一把史湘云,不想史湘云仍是发作道,“同宝姐姐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有这么个亲姐姐,纵是没了父母也不妨碍的。二哥哥这样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是为着宝姐姐比过了林姐姐罢了。”
不想贾元春来找贾宝玉,恰好听了这么一句,笑道,“云妹妹喜欢你宝姐姐是你们的缘分,可这话说出来,可是伤你父母的心了,就是你婶娘叔父听了也难过呢。”
史湘云勉强笑了笑,“我不过浑说,是我说错了话,大姐姐莫怪。”
“我哪里会怪你,也轮不到我。”贾元春道,又去问贾宝玉,“我说怎么看老祖宗看了这么长时间,以为你有事绊住了。屋里给你留了糖蒸酥酪,别在这里搅云妹妹了。”
不想贾宝玉一头栽倒在地,众人都离得远,扶之不及。
又是兵荒马乱,太医只道是倒下是磕到头,很是凶险,只能强灌了药看天数。
家里一老一小病的七死八活,主子们都在侍疾,要不是还有王熙凤压着,大概下头就要先乱起来了。
小芙蓉被栽在潇潇边上,化作一个小小的少女坐在花瓣上晃腿,这时候很好分辨她们两个,因为小芙蓉统共就剩了那一朵花,光秃秃的戳在那里。
悟能方丈还来瞧过一回,念了两句佛,又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嘛,这回是真的住和尚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