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何松明托付给组织的人,自己恢复成上海滩文化名人严立本的身份来见旧日学生。没想到他要找的许晓宇就近在眼前。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明镜见到许晓宇迟疑的神情,心生不忍。严立本的行为是有些孟浪,对于四年前见过的一个女孩子,一见之下就要求密谈,女孩怎能不心生疑虑。
她拦住严立本劝道:“严老师你也太急了,当心吓坏小姑娘!”
严立本微微缓和了语气,目光急切的看着许晓宇:“实在是救命的大事来找许小姐帮忙。请许小姐给我几分钟时间听我说,好吗?”
许晓宇对严立本的印象一直不错,严立本为人学养好,见识高,风趣幽默且愿意提携后辈。加上两个人同为吃货,都爱吃,好吃,在一起颇有话题。
无论从何种角度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对明镜点头致谢,向严立本笑道:“我们到明先生的书房说话。”在明家她只到过明楼的书房,想来这里也是明楼的会客场所,刚好暂时借用一下。阿香想提醒许晓宇书房不许外人进入的规矩,却被明镜摇头拦住了。明楼既然让徐晓宇用他的书房,必然极其相信许晓宇。
许晓宇和严立本两个人进了书房。
严立本立即满脸恳切之色,开口说道:“许小姐,请你立即跟我走。我的一个朋友身负重伤,求救无门,急需许小姐妙手回春,施展华佗手段。”
许晓宇皱眉沉思,半晌无声。
严立本心中焦急,急切的催促:“许小姐身为医生,当知病人一刻耽误不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许晓宇知道若是答应下来,其中必然有许多的麻烦,可是她是医生,救人是她的职业操守。
她问:“为什么不送医院。医院里药品设施都更齐备,救起人来也更加方便。”
严立本看看窗外黑下来的夜色:“不瞒许小姐,我的这位朋友是个抗日者。现在日本人在满世界的抓捕他,我们进不去任何医院。你已经是我的最后希望。”
许晓宇沉吟不语。从心理上她是支持抗日的。在美国时,外祖父因为山河破碎的叹息,轮船上,同胞的无声愤怒都感染着她。此次她从美国回到上海亲眼看见了中国的土地上驻扎着日本的士兵,趾高气昂的日本人充分让她认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亡国之奴。而她只是一个敢怒不敢言,靠耍一点小聪明来恶意的调戏敌人的一个小医生。
看着严立本的恳求,她不知如何开口,她想救人,她也害怕陷在里面脱不开身。被日本人发现怎么办?回不了美国怎么办?她的家人都在那里,那里还有她没有完成的学业,甚至耽误了已经定好的手术怎么办?有五个孩子正在等她救命。她低下头,不知如何选择。冒险去救?还是苟且偷安?她的目光定格在桌子上的明楼的照片上。她想知道:要是明楼在会怎么处理?
严立本紧张的等待许晓宇的决定,书房里安静的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涩涩开口:“许小姐有什么条件?”只要他能做到
许晓宇看着明楼的照片,迟迟的下定不了决心。明楼在哪里?他会怎么安排这件事?
她想起了小天鹅湖时明楼奔跑着去救他的兄弟时的焦虑,他宁可死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兄弟,今天,他的老师求到了自己的面前,自己真的能不管吗?万一……
她叹了口气,垂死挣扎:“严老师,我怕治不好……”她不敢保证成功。
严立本点头表示理解:“许小姐原本可以置身事外,是我强求了。”上海危险,不和他们接触才是保命诀窍。何况她还牵扯着明楼。明楼冒着生命危险潜伏在敌后,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此次前来是他的冒失。
他戴上礼帽,转身附在了门把上,他神情萧瑟,已知战友没有了得救机会,背脊被沉重的心情压得弯了下来,一瞬间老了几岁。
“等等……”许晓宇叫住他,她想去,又偏下不定决心。她直觉这一去会改变自己许多,甚至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话到口边,却欲言又止,只能垂下目光慢慢盘算。
严立本的右手僵硬的垂在身侧,一滴血顺着袖子滴在了地上。
许晓宇被那血红刺痛了双目,小声惊呼:“老师,你受伤了?”
严立本挽起袖子扯下绑在小臂上的纱布,重新用力地缠了两下:“小伤,不碍事。”
许晓宇对于伤口一眼即能分辨,那是枪伤,子弹贯穿了小臂,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开始发炎,又因为没有缝合伤口愈合的不好略有大的动作就会裂开。当即制止严立本的动作:“老师,我来。”
严立本摇头:“不必了,我身份特殊,不适合在这里多呆。回去再处理好了。这都是小伤,我知道”
“闭嘴。”许晓宇对待伤口一向权威“我是医生。听我的,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严立本无奈的放下袖子,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立刻就走。”这是明楼的家,一旦被人发现必然会连累明楼。许晓宇既然无意出诊,再留下来已经没有意义。这几年领导皖南地区的游击这种小伤小痛已经习以为常,谁能想他一个吃遍上海各大餐馆饭庄,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学者,如今投笔从戎,不但换了战斗的武器,还在山野林间饥餐露宿,会为了多捉了几只麻雀下酒而兴奋半天。
“老师!”许晓宇上前一步拦住了严立本。她不能让老师就这么走了,伤口恶化那只手就废了。
严立本笑:“傻姑娘。有机会再吃你做的焖炖八宝。我在山里的时候常常想起你做的菜。等赶走了日本人,老师也做几道拿手的菜给你。”
“好啊!”许晓宇向严立本一笑,同时手起一针扎在严立本受伤的手臂上。对于专业她决不让步。
“你?”严立本抱住手,吃惊的看着许晓宇。不过一分钟他的手臂已经全麻。
“晓宇,你在做什么?”书房的门在此时打开。明楼疾步走了进来。
明诚紧跟在他身后拉上了门,顺势在门外站好,防止有人偷看偷听。
许晓宇看见明楼进来,才算将心放回该呆的位置,直接回答:“老师手臂受伤,有感染迹象,我要为他做一个简单的手术。”
严立本扶着麻木的手摇头:“明楼,特殊时期我不便在此久留。”保护明楼就是保护组织在上海的一条线。他可以走,可以死,明楼不行。
许晓宇看着严立本被草草裹紧伤口的手臂,这是右手手臂,在巴黎时严立本就是用她的右手手拿着毛笔写了一篇簪花小楷,教她如何将字体练得规范,也是这只手拿着钢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逗人捧腹的《焖炖八宝记》记下了那日的欢乐时光。这是一只写文章用的手,如今却带着长久握枪形成的厚厚的茧子。也许,这只能够妙笔生花的手也可能因为这次草率的包扎而感染而废掉。从此成为一只再也不能提笔的手。这都是她许晓宇懦弱贪生、见死不救的错。她是医生:见彼苦脑,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画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幼家中的庭训?
“会废掉的。”许晓宇控制不住声音中的哽咽,她错了。
严立本摇头,叹口气:“没事,老师还有左手。”
明楼看着严立本的手:“不怕耽搁,让晓宇为你治好手。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你回去。老师。”
严立本仰起头逼回眼中的泪意:“明楼,我的兄弟还在那里等死。我……”他绕过明楼,再次走到门前,叹息哽咽“偷生不易!”
一边他不能逼迫许晓宇去涉身险地,另一边他的同志正在等死,他如何能独善其身,只保护自己?他不能陪着战友去死,至少他可以陪着他疼。
许晓宇再也顾不得考虑自己怕与不怕,这一去是死是生,她回身穿上外衣,拿好手包,脱口而出:“老师,我去,我这就去。我去给你的兄弟看病。”死就死,她是中国人,是流着中国血的医生,就算懦弱。她也不能看着抗日的英雄就这么无声的消逝。如果被日本人抓住,她就先自杀好了。就当这次重生是白捡来的,万一醒来发现只是做了一场梦呢?只是,不要连累了明楼!
明楼看着严立本和许晓宇,扫了下窗外浓厚深黑的夜色,略一思索:“现在已近宵禁,我和阿诚送你们去。”
许晓宇戴上帽子拢住了散乱的头发:“明楼,先回饭店,我的手术器具都在饭店的箱子里,我先去取了箱子,那里面还有药品。一些新型的特效抗感染药品。”这是她在美国按照自己的记忆合成的一些特效制剂,数量少,但药效优良。
明楼看了一眼定下神来的许晓宇,点头:“我开车送你们去严老师的家里,阿诚给你取箱子。回来你就住在这里。我和大姐说好了,饭店毕竟不如家里方便。”
许晓宇听话的点头,点完头,才想起来点的太快了:“我还在守孝期间,不好吧?”
明楼皱眉,此事已定,无需更改。耐下性子解释:“饭店人多杂乱,这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