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李睦一露面,就引得人人瞩目。
只是她自己却是丝毫不觉,站在高高的木台上,眼前的兵士排列成一队队阵列,隆隆地脚步声随着一声声号令不停变换,踏起烟尘滚滚,将一众人的面貌都遮得模糊不清。
周瑜就站在她身侧,时不时侧过头凑到她耳边,讲一句令旗的区分,阵势变化,或说金鼓号角在不同的阵型中所代表的不同含义,再说军中禁令,编伍之规,听得李睦心摇神曳,咋舌不已。
她当然知道千军万马之中统兵不可能像前世某些电视剧里那样传令全靠扯着嗓子喊,却也想不到这其中的令信竟如此复杂。
前军听鼓,后军听号,每一个队列中的兵士所用的军令旗号都各不相同,若碰上两军对阵时阵势改变,就全靠主将令信分明调动了。
也难怪当日她只射了十余箭,造成的伤亡远远不及周瑜一个回合的冲杀,却能令刘备全军丧胆——身为主将的刘备率先落荒而逃,余下的兵马人数再多,自然立刻跟着全盘崩散,兵败如山倒。
整整一天,这两人交头接耳,一个含笑而言,悉心传教,一个侧头而听,又时不时回头问上一句,再露出个会意了然的笑容,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副将帅和睦之景,令军中的士气更为鼓舞。
听了一脑袋的兵法布阵,直到兵马点齐,周瑜又等了一天,留吕蒙驻守皖城,自与李睦领三千兵士由水路西进,直奔寻阳。
☆、第六十三章
芦花随着凛冽晨风飞舞漫天,仿若落雪,混合着初秋的雨,飘飘扬扬,成片成片的打着转落入江水之中,磅礴而冷清。
李睦扶着船栏,出神地看着升到最高处的风帆,不禁出神。漫天雨丝如织,不一会儿,便额发尽湿。
上一次乘船,还是周瑜重伤,被祖朗强带上的乌篷小舟。那时船小舱浅,又是内湖水道,无需用帆,只数名精壮的汉子轮番摇桨,舟行破水,却是左摇右晃,仿似随时都要翻。
那时,她似乎还想过扔下周瑜跳水逃生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李睦不禁又想起周瑜那一路装晕的事来,一挑眉,闭了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是足下不稳,眼前晕眩?”不知何时,周瑜已然站在她身后,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肩上,将她拉入船舱中,“初坐船时不惯摇晃都是这样,淋雨吹风纵能一时好些,也极易受寒,不妨先阖眼睡片刻,待船靠岸我带你上岸走一走就好。”
“晕眩的本事,我哪及得上你?”李睦顺着他的力道向后退了两步,却仍望着外面的景致,头也不回地撇嘴,似笑非笑,一语双关。
被言中要害,周瑜轻轻咳了一声:“君子不道人往日之非。”
想到他种种“往日之非”,李睦不禁哼了一声:“不提往日,那来日又当如何?”
稍稍偏头,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周瑜的下巴,唇薄色淡,嘴角的笑容仿似春风过境,阳光铺洒,一扫这铺天盖地的水汽迷蒙,看得人移不开眼。
李睦忽然心中一动,勾一勾唇,抬手就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
只觉得指腹下颌骨坚实,颌下的肌肤带着些的毛糙微刺,却是触手温润。
周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一时之间反应不及,竟不由自主地顺着李睦指尖的力道抬了下巴起来。
待到猛地惊觉,俊朗的眉眼仿佛一下子抽搐起来,瞳孔急缩,好似被烫到似地向后逃开一步,一手托住下巴,看着她的眼神像是……一只受惊的狐狸。
李睦不禁莞尔。
难怪这个动作是调戏专用,手感……还真是蛮不错的。
当然,面前这修眉朗目,英俊清朗的男子受惊的眼神,更令人有成就感。可惜她身高不足,只能抬着头,气势上未免逊了一筹。
“你……你这是……”周瑜足足愣了半晌,脸色变幻不定,下颌被李睦捏过的地方好像火辣辣的发烫,耳廓若染,一身气度尽失。
从来就只有女子见了他脸红羞容,周瑜何曾在个女子面前如此狼狈过!
“你……莫说这也是子义所授!”
太史慈为人刚正,又怎可能做出这般轻浮之举!
“若阿兄问起,我就说是公瑾教的。”李睦摸了摸鼻梁,栽赃栽得几乎不假思索。
周瑜一滞,想到那个一手提个酒瓮就来找他“尽兴”的太史慈,就不禁鼻梁发酸,额角生疼。
见周瑜也学着她摸鼻梁,李睦干脆转过身来,抬着头冲他笑得眉眼生华:“要不,我也给你摸一下,就当扯平?”
“嗯?”
细巧的下巴嫩生生地凑到他眼前。一挑眉间,周瑜忽然想起幼时舒县城外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覆满湖面菱叶,青青的菱角剥出来,细巧巧,水嫩嫩,就是这般模样。
李睦原还要再和他谈一谈什么叫做君子非礼不语,下颌就被他轻轻扣住。
同样的姿势,换了个方向,男子的气息灼热,指尖微凉,拇指指腹上略显粗粝的薄茧自她唇下慢慢拂过,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少女菱角般的唇畔还残留着笑意,仿佛也带着菱角的清甜,引人一尝。
到底是个女子,一腔指天道地的豪迈褪去,原还存了戏弄的心,在周瑜沉沉的眸色中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好像每一下眨眼都变得极其漫长。却又愿就此垂眼不看,干脆把心一横,抿了抿唇,踮起脚,仰起头,在那薄削紧抿的唇角印下一吻。
温软的唇相触半边,微凉的鼻尖又蹭过他脸颊,如同一根细软的羽毛划过人的掌心,微微发痒,却又带着一丝引逗。
脸颊绯红,唇色绯红,长眉微扬,硬是要撑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却又垂了目光不肯抬头,只唇角扬起来的弧度如同长夜初月,清清淡淡,又光华婉转。
英杰也好,豪雄也罢,周瑜也只是个将将弱冠的青年男子。血气方刚,意气奋发。
倒抽一口冷气,周瑜忽然伸手一把盖在她额头上,修长的五指在她被雨水淋得湿润润的额发上抹了几把,有意无意挡在她的视线前。
“别动!”李睦刚要侧头躲开,就被周瑜在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清朗朗的声音温柔起来显得有点低沉。
就在这一个偏头一个抬手的空隙,李睦身上的披风没系紧,滑了下去。
肩上陡然一轻,她连忙伸手去捞,不想两人站得极近,一低头,就一下撞到周瑜胸口。
“唔……”李睦捂了额头,下意识就往后退,然而却被滑下去的披风缠住了脚踝,一抬腿之间,脚一下子被绊住,整个人就往后倒去。急切之间她顺手一翻,一把拽住周瑜。周瑜的反应也快,赶上来一捞,连人带披风一起捞住。
然而李睦扶着周瑜的手臂,却没心思庆幸总算没摔出去。
周瑜整个人仿佛标枪一样,站得笔挺,手臂上的肌肉绷起来,几乎是横在胸口,将她挡在半臂之外,神色复杂,耳下颊侧,青筋隐现。
就在方才被他捞住的一瞬间,李睦整个人都跌进他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贴到一起,有些动静……藏不住……
她才亲一下就……
李睦的脸上一下子就烧起来。
她喜欢周瑜,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是她的理智一直如同一座城墙厚重的坚城,用重重顾虑,重重防备,将这份心思牢牢围于城中,藏得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好不容易城破得胜,旌旗昭昭,号角连连,才在这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又四面通风的避人之处蜻蜓点水般地亲一下……
两世为人,她也谈过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更在前世资讯通达的各大渠道中开阔眼界,却从来不知道,亲一下就能亲出这等动静来……
谁说古代男子一心子嗣传承,故而早知男女情事?
既然早就知道了,怎又会这么容易就……
这回不用周瑜再说,她也真的不敢再动了。
绷着嘴角慢慢调整呼吸,又慢慢将李睦额前的碎发抹了个半干,周瑜目光轻闪,飞快地往她脸上一掠而过。
“我近日新得一曲,正好与此景相和。”
话音未落,他一个转身,走到船舱一侧的案座前,一撩衣摆,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与寻常桌案相比,这案几又长又窄,李睦在他的军帐中就见过,而上面覆着的一层黄缎她也偷偷揭起来瞧过,正是一架七弦古琴,却从未见他弹过。
抬手在身侧的位置向李睦做了个“请”的手势,仿若无事,仿似还是那个长袖善舞,闲雅清贵的江东名将。
只是当李睦坐到他身侧,一偏头就能看到他耳后不正常的血色,犹如霞染。
揭去缎盖,修长的手指慢慢在琴弦上一拂而过,指骨微曲,拨出一串低沉的音色来。
右手拨弹左手轻按,悠长静远的曲调才起了个头,周瑜两手一按,琴音顿止。
“怎么了?”李睦嫌跪坐着腿麻,干脆抱膝坐席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脸颊,整个人团着,披风的下摆随意甩在身后,听琴音断得仓促,不禁诧异。
周瑜的手指在琴身上轻轻叩了两下,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开目光,沉吟半晌,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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