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众人又是哄堂而笑。陈老太太眼见陈珪仍在底下坐着听笑话儿,不免开口催他道:“你也该前头去陪陪客。新姑爷头一天上门,你这当大舅子的,总不好全托给你父亲一个人,没的叫人以为咱们是不满姑爷,故意冷落人似的。”
陈珪闻言,不觉笑道:“老太太安心罢。父亲是有话问子玉兄。我呆在那里,子玉兄反倒不自在。莫若等他们爷儿两个聊完了,我再过去陪着吃酒便是了。”
陈老太太因想着陈珪做事八面玲珑,与人结交往来从不出差错的,也就不再多说。
陈珪又坐了一会子,眼见时辰不早,快吃午饭了,方起身抬脚往前头去。
一时吃过了午饭,又吃过一回茶,赶着日头还没下山,尤子玉方带着恋恋不舍的陈氏并两个姐儿家去。也不知道陈老太爷同尤子玉说了什么话,那尤子玉满面红光笑的合不拢嘴,瞧上去连骨头都轻了两斤似的。一双眼睛不住的溜着陈氏,若不是碍着马车里还有两个姐儿,只怕这会子整个人都靠在陈氏身上了。
一时归至尤家,众人且回房换了衣裳,方才到上房给尤老安人请安。尤老安人少不得问了些陈家的情形,又问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的安。陈氏一一答应了。
尤老安人又提及陈氏管家的事儿,陈氏早同三姐儿定了主意,因笑道:“我是新进门的媳妇。家里的规矩也不大懂,昨儿下头交账时,我只收了账本儿,想着先瞧个明白,再说其他。”
尤老安人听了,便笑道:“这话很是。不过你如今是当家太太,有些事情倒不必由着她们糊弄你。虽说入乡随俗的道理是好的,但也该按你自己的主意管家才是。那起子刁钻懒贼,我也是知道厉害的。甚么引风吹火,借剑杀人,坐山观虎斗……不过是这些年我上了年岁,又精力不大好,懒得同她们理论罢了。你如今管起家来,倒是很不必在意甚么情分脸面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论理儿,咱们家的那些人,也须得个好人儿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
尤老安人这一席话,倒让陈氏心中有数了。想必那些个奴才上下其手,从中贪墨的事情,这老太太是知道的。只不过顾着情分脸面,不想认真追究罢了。
既这么着,陈氏心中也有章程了。当下按捺住心思不表,仍旧满面春风的笑向尤老安人说道:“老太太也太肯较真儿了。这世上哪有猫儿不偷腥的。便是朝廷官员们都有个三节两寿的孝敬银子,那还是读了满肚子圣贤书在里头的,都知道银钱是好东西,何况是你我。”
尤老安人听了这话,悬着的心也放了一大半儿。她也是怕陈氏不管不顾的给她没脸。毕竟陈氏刚刚进门儿,急需立威,那几个老货办事又太蠢了,恨不得把柄儿送到人家手里头。
只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早几年尤老安人是为了同儿媳妇打擂台,倘或不给底下人一些好处,人家又那肯尽心尽意替她办事。后头儿媳妇没了,兰姨娘管家,那起子懒贼便将通融当做了旧例。兰姨娘名不正言不顺,既不好管也不想管,如今竟把这事情交到陈氏手中,想拿着她的人挖坑给陈氏跳,不拘后头是架桥拨火还是挑拨离间,尤老安人都忍不得。索性趁着陈氏还没发作,率先挑明了当面告诉。
陈氏也是明白尤老安人的心思的。何况她经了三姐儿一劝,当真没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只是她不放在心上,却不想平白便宜了兰姨娘,当即开门见山的说道:“听说咱们府里以前是兰姨娘管家,果然是个伶俐通透的。单看这一本账,我便知道了。”
尤老安人当然也明白陈氏的意思,只是她肯同陈氏明说,一半儿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一半儿也有挑唆陈氏同兰姨娘斗法的意思。她可不相信依陈氏那爆炭的性子,会容忍兰姨娘算计她却不还手。
果然,就听陈氏继续说道:“还有几个月便到年下了,我是新进门的媳妇,也没什么孝敬老太太的。便想着抄几本经书送到庙上替老太太祈福。只是我如今事忙,又不会写字。我听说兰姨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字儿写的也好。便想央她替我茹素吃斋,抄写经书。等到了年下时送到京中各处寺庙里当着佛祖的面儿贡了,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安稳康健。”
顿了顿,又说道:“不只是兰姨娘替我抄经,便是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也都该每日抄几篇经书,到了年下一总送到庙里祈福。这也是她们孝敬老太太的意思。四姑娘年纪还小,又身娇肉贵的,我怕她累着,也还罢了。”
尤老安人听了。心下一阵好笑,面上却笑道:“这倒是件好事儿,只怕她不愿意。”
陈氏接口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话我倒是不好说,只能央求老爷罢了——倘或我自己开口,只怕兰姨娘误会我使坏心,有意为难她似的。”
尤子玉在旁听着陈氏婆媳两个说话,正所谓百善孝为先,他是很赞同这件事的。更何况陈氏母女最初能名扬都中,也是靠了这一手儿。连尤子玉最初听说陈氏的名声儿,也是因为此事。所以尤子玉对这件事情感怀颇深,当即笑道:“这倒也不妨。兰儿生性温婉贤惠,她听了这件事儿,只有高兴的。倒是你多心,既这么着,由我去告诉她便是了。”
陈氏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因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既然应承下来,必定办到才是。不要人家掉了两颗金豆子,你就软了心肠软了耳根儿,反倒埋怨起我来。”
尤子玉最爱看的便是陈氏这副拈酸吃醋的俏模样,只是当着尤老安人的面儿,不好动作。只得无奈的笑了笑,装作没听见。
尤老安人看着他们夫妻两个拌嘴,也不理论。笑着招手儿叫过二姐儿和三姐儿,一手揽着一个搂入怀中,因问道:“回到外祖家好不好?是住在外祖家好,还是住在家里好?”
二姐儿便说道:“都好。”
三姐儿却道:“各有各的好处。”
尤老安人也是知道三姐儿伶俐的。听了这话,不觉笑问道:“哦,这话是怎么说?”
尤三姐儿笑着接口道:“外祖家里有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待我们都是极好的。家里有老太太母亲和大姐姐,待我们也是极好的。”
一句话未尽,尤子玉便笑着问道:“只老太太你娘和大姐姐好,难道我这个当爹的就不好么?”
尤三姐儿也不怕人,嘻嘻的笑道:“老爷也是极好的。只是没有老太太母亲和大姐姐好。”
尤老安人听了这话,霎时笑出声来。搂着三姐儿笑骂“小促狭鬼”。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都抿着嘴直乐。
尤子玉忍俊不禁,也跟着笑出声来。正笑闹间,只见大姑娘带着乳母丫头,兰姨娘带着四姑娘过来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请安。
陈氏见了兰姨娘,不觉想到方才的提议,只笑着看尤子玉也不说话。
倒是尤二姐儿心思细腻,留意到大姑娘眼圈儿微红,似乎有哭过的痕迹,不免开口问道:“大姐姐怎么哭了?”
一句话落,登时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姑娘忙开口解释道:“并不曾哭,想是方才在屋里坐着,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睛。我用手揉的。”
第五十四章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兰姨娘便是幽幽一叹。搂着四姑娘开口说道:“可怜见的。想是大姑娘见太太进门,且与二姑娘、三姑娘母女情深,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了。”
大姑娘闻言,忙看了陈氏一眼,开口辩解道:“并非如此。当真是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睛。姨娘不要乱说。”
陈氏嗤笑一声,看了眼尤子玉,阴阳怪气的说道:“兰姨娘可不是浑说。你父亲说了,兰姨娘为人最是温婉体贴,向来都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岂有浑说的。”
一句话说的尤子玉十分尴尬,兰姨娘心下也是一阵恼怒,待要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氏索性盯着尤子玉的眼睛道:“老爷不是有话同兰姨娘交代么。趁着大家都在,尽快说了罢。”
众人闻言,不觉诧异,皆看向尤子玉。尤子玉本来是想着私下同兰姨娘说的,却被陈氏一语道破。只得丢开原先的盘算,向兰姨娘说了要她代替陈氏茹素抄经,替老太太祈福的事儿。
兰姨娘且是后宅厮混久了的人物,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陈氏的盘算。只是陈氏那一番借口冠冕堂皇,何况又拉上了三位姑娘,又请了尤子玉做说客,倒是由不得她反驳。当下只能爽快的应了下来,口内还说了几句奉承老太太的漂亮话。因又提议道:“四姑娘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是老太太的孙女儿,既然前头三个姐姐都要抄经祈福,她也不好躲懒。虽是小人儿家,受不得累,每日也抄一篇经书,这也是她的孝心。”
尤子玉听了这一番答对,愈发觉得兰姨娘和顺温婉,看向兰姨娘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赞赏。
兰姨娘见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神情间带了几分娇羞怯怯。
陈氏最看不得姨娘侍妾做出这么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儿来勾搭男人,当即冷笑连连。心下暗骂了一句“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仍是这么个小女儿的做派,没的叫人恶心”,口内却说道:“既是礼佛抄经,茹素吃斋,况且又为的是替老太太祈福,更要心诚才是。我明儿便吩咐家下人在正院后头的偏房里收拾出一间佛堂来,以后兰姨娘便在佛堂里头抄经。一应的汤水吃食也叫厨房单做出来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