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龙首上的那四只龙睛上镶嵌的四盏西瓜大小的玻璃绣球灯,内壁嵌四块半弧的西洋镜,镜面冲外,越发将玻璃绣球灯内的灯影逼向外头,远远看去,真如两条活龙游水一般,越发显出其狰狞凛冽栩栩如生的气势来。龙眼镶嵌西洋镜与透明玻璃,乃是为了“画龙点睛”。而龙身上的鳞片却都是彩色琉璃镶嵌拼接而成。体内仍点着数千只灯油小蜡,远远看去,通体的光亮金碧辉煌,炫彩闪耀,直逼云霄,将河水亦染成片片的金红明绿之色。河水浮动时波光粼粼,灯火与水光争辉,让人一时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光。
二姐儿看得目眩神驰,瞠目结舌。今时今日才明白什么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旁边陈桡等人亦是大呼小叫,指指点点,桥上看景儿的游人皆交口称赞“真不知道是谁家扎的好花船,竟如此富贵豪奢。”
正暗暗议论间,只见身旁一个作青衣小帽小厮打扮,肩上驮着个三四岁小女娃的二十来岁的小子指着那龙船开口炫耀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南安王府家扎的花船。那龙眼上的玻璃绣球西洋镜灯和龙身上的琉璃都是我们家老爷亲自挑了送到南安王府上的,断断错不了的。”
众游人闻听此言,忙上前追问不休。那小子二十来岁,性子跳脱,正是争荣夸耀好卖弄知识的年纪。见桥上之人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一发得了意,口中舌灿生花,忙把他家老爷姓甚名谁,门第何处,如何得了南安王府这桩买卖,又如何精挑细选将那些玻璃琉璃送至南安王府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个遍。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这小厮口内的老爷也并非京中显贵人家。不过是某个大商行内颇得脸的管事罢了。真正接了南安王府这桩大生意的也不是他的老爷,而是那个商行的主家。他家老爷亦不过是帮着主家办差罢了。不过这小子说话虽大,却着实有几分口才,虚虚实实间说了一些京中权贵人家的风流趣事,倒也引得众人细听。
唯有二姐儿听了这一番话后心神震荡,忙挤上前开口问道:“你可知南安郡王姓甚么?还有你方才说过的东平郡王北静郡王西宁郡王,又姓甚名谁?除此之外呢,你还知道什么?京中还有哪家公侯比较出名的?”
那小子眼见二姐儿不过四五岁大小,生的如自家小姐一般粉雕玉琢,眉眼精致。心中越发喜欢,忙开口笑应道:“谁不知道自太、祖皇帝登基,统共因功封了四位异姓王。这四位分别是东平郡王穆莳、南安郡王霍焕、西宁郡王金钊和北静郡王水熹。除此之外,京中最为显赫的自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几位老国公。诸如宁国府的老国公贾演荣国府的老国公贾源镇国公府……”
二姐儿只听了这一句,耳内便“嗡”的一声,犹如兜头被人打了一棒子似的,再也听不到旁的。
那青衣小子肩上驮着的小姑娘眼见二姐儿同她差不多年纪,正是喜好玩伴之时,忙探下身子伸手够向二姐儿。二姐儿仍旧怔怔的。好在陈府跟随的奴婢小厮们眼见二姐儿同那小厮说话,早已顺着人群挤了进来,将二姐儿护在身侧。陈府的主子们也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忙走了过来。
眼见二姐儿呆呆愣愣地立在当地,陈氏柳眉倒竖,满是嗔怒地瞪了那小子一眼。那小子猝不及防,差点儿被陈氏这风情万种的瞪视勾了心魄,忙脸红心跳地垂下头去。
复抬起头时,陈氏早已拽着二姐儿的手走远了。那小子尤怔怔呆立,怅然若有所失。
被陈氏拽离人群之后,二姐儿仍旧沉浸在那小厮信息量颇大的话语中回不过神。一并连陈氏的斥责声儿都充耳不闻。满脑子想的都是甚么“四王八公”,甚么“荣宁二府”……
难道我是穿到《红楼梦》里了?可我又是《红楼梦》中的甚么人呢?
联想到大姐儿的未婚夫婿——出身皇粮庄头张家,又叫张华。这么熟悉的设定,难道我便是书中那位水性杨花,无耻之尤却又自以为贞烈的“尤三姐”?
二姐儿想到这里,宛如大晴日里被雷劈了一般,尤不敢相信。正欲深思细想,却发现自己自穿越后便身处后宅,又因行事谨慎不敢出言多问。家中女眷仆妇更是除家务人情内宅琐事之外,从不提外朝之事。以致二姐儿搜肠刮肚了这半日,除了方才那青衣小厮的只言片语,竟再不知道旁的。
心焦意乱之时,二姐儿越发懊恼自己为了逛灯会配药粉,竟没来得及翻阅陈老爷子送他那本《太、祖皇帝事迹》,才落得今日世事不知。因而闷头赌气,心神不宁,接下来的花灯会中,都不曾好逛的。陈府众人皆以为二姐儿如此乃是受了陈氏斥责之故,忙开口劝阻陈氏,又哄着二姐儿看花灯。
不提这厢二姐儿如何郁郁不安,只说陈府众人已经逛完了花街,猜过了灯谜,早觉身上寒浸浸的,却又不舍得回家。正欲寻一处干净地方吃些汤圆暖暖身子。便到了一处临着花街的酒楼,被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的雅间儿。
推开糊着绡纱的窗户,便能居高临下的看着灯火通明,游人如织的花街。二姐儿正因心神不定,意欲趴在窗户旁看看风景定定心神。无意间却瞧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被人抱着从窗下走过。只是抱着她那人身上穿的并非二姐儿见过的那一身青衣小帽,而是一件深葡萄紫的锦缎大氅。好像身材也比方才见过的那个小厮更矮胖了一些。
二姐儿心下一跳,忙探出身子仔仔细细瞧了一瞧,目光不由得清冷起来——
果然不是先前那话多嘴碎的小子!
第二十五章
二姐儿疑心自己是碰到了趁着上元节作乱的拍花党,忙扭头向陈家众人道:“你们快来瞧,好像有拐子拐人。”
众人闻言,心知二姐儿年纪虽小,却并非信口胡诌之辈。忙挤上前去观看。二姐儿忙指着楼下那已经顺着人流渐渐走远的深葡萄紫的背影,因说道:“他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我见过的,之前是被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小厮驮在肩膀上的。这会子不但抱着她的换了人,连那小子也都没了。”
因花灯节上行人如织,比肩继踵,众人倒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二姐儿所指之人。又见那人穿戴皆富贵体面,行动也并不缩手缩脚的,不觉笑道:“不会是他的家人过来了罢。大年节下,别闹出乌龙来,倒不好收场的。”
二姐儿忙摇头,因说道:“倘若是那姑娘的长辈,缘何方才我见的那小子不在?我只怕是拐子趁其不备偷偷拐了去的。倘若我没瞧见也还罢了,现瞧见了,要是一声儿不言语,岂不是纵容恶人害人么?”
众人闻言,亦觉着这话有理儿。正沉吟间,陡然瞧见陈珪挤开众人至窗前,半个身子皆探出窗外,扬声喝问道:“楼下穿深葡萄紫大氅的那位老爷,你是什么人,缘何抱着我家邻居的孩子?”
其声清越明亮,彻如夏雷。一语未落,花街上的行人早已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抬首仰望。唯有抱孩子那人心中有鬼,听了这话,非但不住脚,反而抱紧了孩子小跑起来。无奈花街上赏灯的游人堪比过江之鲤,一个挨一个挤得密不透风,他又抱着个孩子,根本跑不起来。
陈珪居高临下瞧见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忙指着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人向楼下行人喊道:“拦住他,他是拐子。”
说罢,又忙吩咐常随陈礼去楼下纠集暂在大堂内歇脚吃茶的小子们,出去拿人。
说话之间,只见外头花街上骤然骚、乱起来,女眷受惊尖叫的声音与游人受伤痛呼的声音充盈于耳。陈府众人见状,忙回身看时——却原来是陈珪喊话之际,早从人群中窜出五六个身材高大,手持刀刃的汉子,趁着行人不备,挤出人群将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拐子护在身后,又挥舞着手中兵刃逼退行人,意欲逃跑。
无奈花街上行人众多,纵使那几个汉子因此砍伤吓退了一些行人,但仍有游人因地方狭窄挪将不开,或心存正气不畏强人暴、行,或自恃有些武艺,敢与这伙穷凶极恶的拐子们对峙的。
况且这么一会子的工夫,陈府的下人们早已赶到了。
因是上元佳节护着主子们出来赏灯游玩,陈府这回跟来的小子们都是办事机灵且身板强壮的。但血肉之躯难敌白刃,这些空着手出去拿人的陈府小厮同那些手持兵刃的拐子相比,仍旧在气势上逊色不少。
陈礼眼见如此,生怕自家小子们吃亏,忙招过一个人吩咐他去报官。
那伙拐子眼见如此,生怕横生枝节多生事端,因而愈发急切。那身穿深葡萄紫大氅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靴筒中抽出一柄短刀架在被拐的那个小姑娘的脖子上,面色阴冷镇定的说道:“放我们走,不然我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咱们谁也别想落下好儿。”
说罢,手内一个用力,锋锐的刀刃立即在小姑娘柔嫩脆弱的脖子上划出个口儿,鲜血溢出,疼的小姑娘哇哇大哭。周围几个护着他的拐子见状,倒是触类旁通,趁人不注意,亦纵身至人群里,生拉硬拽的拽了几个行人做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