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是人也不娶了,钱也不还了罢?”
薛蟠一番话落,贾政夫妇登时变了脸色。贾政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着王夫人,脱口问道:“你竟然在外头放了印子钱?”
王夫人神色惴惴,连忙向贾政剖白道:“老爷别听他小孩儿家家的胡说……”
薛蟠嗤笑着打断了王夫人的话,“您二位是长辈,可别想着随意蒙骗过去。倘或不能给我个说法儿,咱们越性便闹到老太太跟前儿。我倒想问问,难道荣国府世代功勋的好家教,就是打着亲事的名义骗亲戚的钱不还不成?”
薛蟠说了这一番话,仍旧觉得不解恨,越性便把从前的事儿全都叨叨出来。因着薛家与王夫人走动亲密,况且荣国府又向来都是欺上不瞒下的德行,薛蟠倒也知道许多王夫人的“机密要事”,什么放印子钱包揽诉讼卖官鬻爵的,甚至还有几件人命在手上。
薛蟠便把这些话和盘托出,明仗着这些把柄威逼贾家依照约定娶了自家妹子,“否则咱们大家就闹个鱼死网破,你们也别存着侥幸。只要宝玉敢抛弃我妹子娶了别家的女孩儿,我就敢时时刻刻守着他,只瞅着你们不注意的空儿越性打死他了事!”
总而言之,那贾宝玉倘若想撇开她妹子迎娶别家的姑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贾政王夫人都没想到薛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便僵住了。
第147章
荣国府向来都是个四面透风的地儿,那日薛蟠到荣禧堂大闹一回,威逼贾政夫妇替宝玉求娶薛宝钗的事儿没出几天,京中消息灵通的人家儿就都知道了。
荣国府再次成了长安城内仕宦勋贵之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当然也有人嘲笑薛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就此赖上了贾家。
不过“金玉良缘”之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何况薛蟠又是出了名儿的呆霸王脾性,因而就算薛家名声因此又坏个彻底,也没人计较在意了。反而借着此事没少褒贬荣府二房的人。
“……素日里沽名钓誉,故作清高,原以为他是个多光风霁月的人。现如今瞧着,倒也是个打着结亲的幌子诓骗亲戚钱财的无赖。这也是公门侯府的家教?便是平民百姓小门小户之家,稍有些脸面体统的,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那贾政才智平庸,性情却是迂腐清高,又喜欢仗着祖上姻亲的势力交结党羽,提携门生。每每替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谋求好缺儿,致使真正有才学之士报效无门,只得屈居于苦寒之地慢慢熬煎。如此张狂之举早已惹得同僚侧目。偏他自己还若无所觉,成日里忠君爱国,满口的道德文章。叫人腻歪不已。
如今且出了呆霸王大闹荣国府之事,将二房那些个阴私龌龊全都洒落于人前,也叫那贾政掩面而走颜面无存,众人自然乐得隔岸观火,落井下石。
别说这些外人,便是有意把史湘云嫁到荣国府的史家听说了这些龌龊私密事,也少不得掂量再三。只要把这门亲事作废,另寻良人了。
毕竟亲上加亲放在寻常是好事儿,也能一举解决了史湘云这个麻烦。不过明知道荣国府二房就是个火坑,偏偏要把侄女儿往火坑里送,那就不成了。
为了不落人褒贬,保龄侯夫妇只得再次登门拜访,当着贾母的面儿了结此事。
贾母并没想到此事到了现在,明明贾政夫妇都已经同意了,却又在薛家身上横生枝节。
好端端的阁老女儿,侯门贵女娶不上,偏偏被一介商贾之家缠的脱不开身。一心想要为宝玉打算的贾母也是郁郁寡欢。当下便想劝着史家夫妇再思量思量,又说什么两个孩子从小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是知根知底儿的,性情模样儿自不必说,便是公公婆婆也都是自家的长辈,倘若能亲上做亲,岂不比外头另配的要强得多?
王夫人在旁陪坐,也跟着劝和。
保龄侯夫人听了这一番话,只能赔笑道:“老太太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原也是想着亲上做亲。只是有一句话……虽不当说,但老太太是长辈,我们当小辈儿的在您跟前儿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保龄侯夫人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倘若湘云是我的亲闺女,这门亲事说了便说了。有老太太照看着,我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现在……当真是不好说了。”
贾母当然听懂了保龄侯夫人的言外之意。默然半日,也只得应了。
两家亲事就此作罢。保龄侯夫人且同贾母寒暄了一回,便推脱家中还有事务需要料理,告辞去了。
待保龄侯夫人去后,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并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王夫人自己形容讪讪,这会子知道自己的盘算不如婆婆,然事已至此,倒也无可奈何了。
史家来退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府内其他人的耳中。邢夫人虽然不喜二房夫妇,但她素来疼爱宝玉,闻听此事,倒也跟着唏嘘不已。只觉着宝玉虽好,奈何姻缘不好。一品阁老家的嫡出女儿并功勋侯府的贵小姐哪个不比商贾家的女儿强,偏偏她那弟媳妇脂油蒙了心窍一般,就看上了哪个宝姑娘。
她就不觉得那个宝姑娘有什么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成日家装模作样充款儿拿大,一点儿也没有年轻女孩儿天真活泼的样儿。
真真跟她那姨妈似的,心计深得很。
当然邢夫人之所以对薛宝钗心怀偏见,估计也有当日凤姐儿小产,王夫人只命李纨、探春、宝钗共同搭理家事却越过迎春的事儿。
不过迎春自己都不理论。她这个万事不管的继母当然无话可说。
史家既然退了婚事,薛蟠又那般的言语威胁,贾政跟王夫人一时都有些束手无策,又不想遂了薛蟠的意,此事便僵住了。反正宝玉年岁还小,便是再拖个两三年也不差什么。他们贾家拖得起。
贾家拖得起,薛家可拖不起。薛蟠急的什么似的,又见贾政夫妇滑不留手,无奈之下,只得找到自己的狐朋狗友问计。能跟薛蟠交好的,大都是些混酒混钱的无赖痞子,哪里能有什么好主意。只是打着给薛蟠出主意的幌子骗酒骗肉。到了最后,钱没少花,什么事儿都没办成。
薛蟠急的了不得,最后只得抓住薛蝌缠问。彼时薛蝌正忙着筹划大事,虽然有心相帮,面对荣国府这等庞然大物,却也使不上力。便给薛蟠出了个主意,让他去寻舅父王子腾求救。又告诉薛蟠置办些厚礼贿赂王子腾的夫人子女。
薛蟠得了薛蝌的指教如奉圭臬。急急忙忙的回家筹备重礼,登门拜访。
若说起来,薛蟠平生最怕的就是他这个舅舅。从来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绕多远就绕多远。这会子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倒也顾不得什么了。
一时到了王家,王子腾因着这个不靠谱的侄子贬官罚俸,到了如今都没能重新赢得圣人的器重,心下难免对薛蟠有些芥蒂。
不过王子腾为人当官儿上虽有种种不好,却向来护短重情,对家人也从来都是宽容的。此刻见薛蟠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如此着急,倒也觉得欣慰。再加上薛蟠以重金说服了王子腾夫人和表兄王仁帮他说项。王子腾便应下了替薛家向荣府提亲之事。
既得了王子腾的应承,薛家母子心下大定。安安心心地回家等着消息。
没过几日,却闻得二房的薛蝌不知怎么走通了宫中关系,竟然又得回了皇商的差事。此事一经传出,薛家上下皆是又惊又喜。当真没想到薛蝌素来温厚腼腆不爱高谈阔论的性子,竟能办成这样大事。
当下薛家母子便置办了酒席给薛蝌庆功。同时也是感谢薛蝌给薛蟠出了主意,终能解决了宝钗的终身大事。
酒过三巡,薛姨妈忍不住询问薛蝌是如何办成此事。薛蝌赧然一笑,娓娓道来。
却原来当初户部以薛蟠行为不端为由褫夺了薛家皇商的差事,以及王子腾贾政皆因此事被贬官罚俸。此事传到金陵之后,薛家阖族皆惊。金陵城内其他几户大商贾闻听此事,也都趁机落井下石。薛家的生意顿时便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风光显赫。
薛蝌是个有主意的人,况且自父亲死后他便打理二房的生意,很明白这其中的道道。更知道那些大商贾背后都有朝廷大官撑腰,他们既想要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必然不会给薛家喘息的机会。
薛蝌眼见事不可违,便把主意打到了京中。试图走通宫中的门路,再次得回皇商的差事。并且想要把二房的生意转移到京中。于是便带着妹妹薛宝琴先上了京。四处寻情找门路。最后便找到了伺候太上皇的一位宫中老内监的身上。
自打太上皇退位以后,因着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人也就越发的念旧。薛家的祖上紫薇舍人也是有从龙之功的勋臣。怎奈后世子孙不肖败落了家业。最妙的是这些功勋仕宦之家子孙不孝败落家业的有而且多,上皇自己却是子孙成器,而且儿孙满堂,都非常的孝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因此上皇越发的念起旧情。那些个当真犯了朝廷律法不能宽恕的也还罢了,诸如薛家这等无关痛痒的,既有人求到了头上,上皇倒也乐得高抬贵手以示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