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君臣冷眼瞧着十二皇子突然发飙,一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催缴欠银之事要比筹措赈灾钱粮之事还要扎手无数倍。即便是朝廷有意如此,也当徐徐为之。哪里能向十二皇子说的那般容易。
因而众人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十二皇子的话。仍旧在探讨筹措赈灾银两之事。
帝师钱良靖自然是站在陈珪这边儿的,礼部尚书虽然想同陈珪打擂台,但是方才被十二皇子劈头盖脸的发作一回,生怕惹火烧身,倒也不敢再出言反驳。
其余大臣皇子各有各的立场盘算,或附议或反对或沉默不语,皆莫衷一是。
钱良靖乃是三朝老臣,秉性谦和,为人清正,素有仁义之名。况且他身为皇帝的授业老师,也深受陛下的信任。闻听老师力挺陈珪,其余人等或是人云亦云或是出言反驳,也都不能拿出个筹钱的办法儿来,手里确实没银子的圣人兼听则明,立刻坚定了立场,当即便命陈珪速速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交由太子筹办。且再三提醒,一定要从速处理,不要耽搁。
陈珪闻言,立刻躬身应是。
众臣眼见圣意已决,无可更改。便也不再多言,只呼圣上英明。
一桩大事商议明白,君臣霎时间便松了一口气。这会子倒也有闲工夫去算计别的事儿了。
只听素来与七皇子同气连枝的九皇子突地开口笑道:“我记得贤妃娘娘的祖籍便是蜀州。何家如今还有几房人口在蜀州生活。如今蜀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三哥就一点儿也不知道?”
此言一出,三皇子立刻变了脸色。就连殿上君臣也都是心下一动,不觉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见状,忙向陛下躬身解释。说自己并不知道蜀州之事,又说此事蜀州官员瞒的谨慎,何家虽然有几房人口在蜀州老家,但并未同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何家嫡系并贤妃娘娘远在京城鞭长莫及,更是从未听闻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然而不论三皇子如何巧言辩解,都无法改变何家祖籍蜀州,一直以来何家也都在蜀州苦心经营,替三皇子拉拢人心之事。
如今蜀州官场爆发惊天丑闻,三皇子却一推二六五的说自己并何家什么都不知道……别说是素来同他打对台的几位皇子,便是圣人与朝中大人都将信将疑。
三皇子见状,心下不免苦笑连连。知道自己便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太子殿下可还记着去岁两江官场爆发贪墨案时,三皇子落井下石的举动。如今眼见三皇子亦陷入贪墨暗中焦头烂额,太子殿下纵然心悬蜀州形势与六皇子七皇子的安危,此刻也不免暗搓搓的幸灾乐祸。不过他最近深受陈珪为人处世的影响,倒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儿开口讥讽。
然太子殿下并未开口,同七皇子同气连枝的九皇子十一皇子却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言挤兑。三皇子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众人如此挑衅。登时便出言还击。双方正闹得不可开口的时候,陡然闻听八百里急报入京,却是西海沿子有番夷入侵,沿海一带损失惨重。
第98章
闻听西海沿子传来的八百里急报,永嘉帝龙颜震怒。然而震怒之外,仍旧命户部与兵部筹措粮饷兵马赶赴西海沿子支援南安郡王。
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着国库空虚的缘故,朝廷已是捉襟见肘青黄不接。更何况目今已到年下了,在京官员的俸禄也还没有发放,诸般事务挤到一块儿,桩桩件件都需银子,这让户部尚书十分为难。
事到临头,满朝君臣也不得不将希望落在陈珪的身上。只盼他能尽早拿出个方案来,快些筹集银钱粮草——
陈珪此时也感觉到了压力,遂在下朝之后,忙忙便命家下人将三姐儿接回家来,同她商议发行国债之事。
彼时尤三姐儿正在家中撰写新的学规学纪,闻听陈府来人,索性将写了一半的条陈整理妥当一齐带到陈家。又同陈氏商议了,要在陈家呆上几日方能回来。
陈氏早就知道三姐儿同他舅舅惯常鬼鬼唧唧的,商议的都是外头的大事儿,也不以为意。因见三姐儿提出要在陈家多住几日,便问二姐儿愿不愿意回去。二姐儿打小儿同三姐儿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自然是愿意的。当即便命岸芷汀兰收拾了几套衣裳头面,乐颠颠的同三姐儿去了。
路上在马车里,二姐儿咬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三姐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三姐儿见状,不免笑问,“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尤二姐儿想了想,少不得忍耻问道:“三妹妹,你说张华哥哥还能改过来么?”
尤三姐儿闻言,沉默了一会子,方才说道:“改不改的,咱们嘴上也不好说。好在姐姐今年还小,再过两年才能及笄。咱们便看着张华哥哥这两年的言行举止罢了。倘若他能改,便在姐姐及笄之前考个功名出来。倘若不能……也不耽误姐姐的终身大事。”
尤二姐儿听了这话,不觉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闷闷不乐的说道:“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好端端地,偏偏叫我遇上这样的事儿。怎么大姐姐就……”
一句话未落,尤三姐儿忙的笑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人都是这样,咱们外头看着好的,他们里头未必如此。不过我相信只要咱们自己心中有数,凡事能拿得住主意,便是世道再变,咱们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何况二姐姐也不用害怕什么,凡事儿还有妈和我呢,难道我们能看着你吃亏不成?”
尤二姐儿原本就是个犹犹豫豫耳根子软的,从来拿不定主意。虽然有时候也会因着各种事情抱怨一回,但只要旁人替她拿定了主意,她也就顺从了。更何况陈氏与尤三姐儿都是她的至亲之人,更不会骗她害她,尤二姐儿只要这么一想,纵然心下还是有些意难平,倒也乖乖的点了点头。
尤三姐儿眼见尤二姐儿如此乖巧,登时会心一笑。倒是有心想哄一哄二姐儿开心。想了想,便笑道:“我听说聚宝斋最近新出了一批首饰花样儿,端得精致小巧,倒是很合咱们闺阁女孩儿的心意。等明儿抽空,咱们也去瞧一瞧罢?”
二姐儿素来喜欢衣衫首饰绫罗脂粉一类女孩儿之物。闻听此言,登时高兴的点了点头,便拉着尤三姐儿说起了如今京中最时兴的头面缎子来。温言软语巧笑倩兮,登时便把一腔烦恼心事抛到了脑后。
一时到了陈家,姊妹二人先到上房给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舅父舅母请了安,又同表哥表姐相互厮见过。大家说笑一回,陈珪便带着三姐儿并陈桡回了书房。将朝上提起国债之事娓娓道来。
三姐儿心中有数,何况能替百姓尽一己之力,她也是愿意的。只是在同陈珪商议此事之前,三姐儿又将自己撰写的学规学纪交与陈珪,并将先前张华所言的被学中子弟挑唆着逃学赌博之事和盘托出。因说道:“族中子弟乃我陈家立世之根本。倘若他们不能学好,我陈家即便有舅舅在朝为官,表哥努力进学,然独木不成林,终久是后继无力。所以我自作主张,撰了些许条陈,还请舅舅过目。”
陈珪早在陈老太太并冯氏的口中得知张华学坏之事。不过他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男孩子小时候都淘气,不着调一些也是有的。只要大了能改好,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便是不能改好,大不了两家的亲事作罢。反正张华又不是他儿子,他也用不着为此操心。
至于张家从前对小妹的情分……他当年替张允解决了要命官司,后来又看在张允跑到江南投奔他的份儿上,与了他一场功名。现如今更是为他筹谋了金陵某膏腴之县的知县一职,只要等到年后就能上任的。
因此在陈珪看来,便是张家对陈氏有什么好处,他也报答过了。何况两家今后也不是再不往来了。他也会继续关照张允的官路前途。只不会用二姐儿的终身大事做人情儿罢了。
此刻闻听三姐儿所言,陈珪便向三姐儿说道:“张华之事,我也听说了。你很不必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俗话说得好,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他自己的前程,倘若他自己都不在意,咱们外人又何必瞎操心。还是顺其自然罢。”
这话倒是同三姐儿的意思是一样的。因此三姐儿欣然点了点头。只见陈珪又垂下头去翻阅三姐儿所拟的条陈。待一一过目后,陈珪不觉拍案笑道:“果然是个好东西。将学业成绩言行举止严格划分标准,且以学分约束,以名次银钱激励,果然项项清晰,一目了然。”
陈珪想了想,因又说道:“我倒觉着这一份条陈不光适用在家学上,便是朝廷选官用人,培养人才,考核绩效,也可以借鉴一二的。”
尤三姐儿闻听陈珪所言,不觉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些,只奔着家学去了。还是舅舅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陈珪便也笑道:“我再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也得有你这么个‘异类’在前还行。”
陈桡静静的站在一旁,眼见这对舅甥旁若无人的互相吹捧,少不得暗搓搓的翻了个白眼——
自打他前几年偶然见过父亲同三姐儿商议事情,陈珪便想通了什么似的,每每处置公务商议要事,或阅读邸报与幕僚研究朝廷风向时,都要他在旁围观。也不许他说话。只在事后,陈珪又每每要求他根据所闻所见撰写策论,还务必要写出自己的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