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东陵卫拿出了实打实的战绩,二十五个魔族铠斗士的头颅,其中还有一个千夫长两个百夫长,现在她仗打完了要休整,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谁也拿她没办法。
自己跑出去跟魔族开战让东陵卫在城里观战——申屠绝和易小刀哪里肯。两人都说东陵卫分明只出动了一支小队而已,伤亡也不是很重,其实还有很多战力完全可以一战的。
叶迦南骂他们放屁,你出动一支小队砍五十个脑袋抓十五个俘虏回来给我看看?伤亡不重,靖安署的孟副管领现在还重伤晕迷不醒呢,说不定马上就要挂了——我们都丢了一个副管领了,还说伤亡不重?
两边吵得沸反盈天,元义康在中间好声好气地左右劝解:“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都是同僚,大敌当前,我们一定要精诚团结啊……”
“东平都督府里吵几天了,现在还没个结果。老娘不急,拖下去呗。所以,孟聚,没事你也不要出去乱走了,外边人来看你就躺床上继续装死好了,这样老娘也可以说手下大将伤还没好,说不定还能拖上几天。”
听叶迦南说得幽默,孟聚也不禁好笑。
“孟聚,说到这里,本座也觉得奇怪了,大伙都说,那晚你连砍了十七个魔族铠斗士?其中还有几个魔族的好手,千夫长、百夫长。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为何大伙都不知道?你的档案里可一点没提啊!”
在她明亮双眸的注视下,孟聚冷汗直冒,表面却是若无其事的:“以前在洛京那边,卑职是内保总队的,跟武师学过点东西。昨晚我们是背后偷袭,杀了魔族个措手不及,运气好罢了!”
“是吗?”叶迦南望着孟聚一阵,摇头苦笑:“孟副管领,你让我更奇怪了。”
“啊?请大人明示。”
“进我们东陵卫的,哪个不是绞尽脑汁极力表现努力钻营?一分本领吹成十分本领的人我见过得多了,但十分本领却装做没本领的,韬光隐晦到这种地步,恕叶迦南孤陋寡闻,实在见得少啊。古人云,事有反常即为妖,孟副管领,你觉得如何呢?”
她起身盈盈地走到窗前,呼啸的北风从窗前掠过,今晚竟是个少有的晴朗夜空,一剪皎洁的明月爬上半空。
少女眺望着明月,衣裳随风飘舞,那窈窕的倩影已镶在了明月中。
“呵呵,好圆的月亮!快到十五了吧?”
凝视着叶迦南瘦削的背影,冷汗浸透了孟聚的衣裳,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象是犯下死罪的囚犯等待最后的判决。
良久,叶迦南转过脸来,一张俏脸在月光下如玉般皎洁白皙。她轻启丹唇,清晰地说:“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救回了慕容毅。我——和他,都欠你的。”
知道对方不打算追究自己的秘密,孟聚如释重负,但听到“我和他”三个字,他心头如受重击,站立不稳。
他嘶哑地说:“镇督大人言重了。既同为东陵同袍,彼此救助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慕容将军与卑职虽然相识不久,但卑职受他恩惠也不少,如何谈得上欠不欠的?何况,倘若那晚易地而换,倘若被围的是卑职,慕容将军见此情形,定然也会出手相助的。区区小事,请大人——和慕容将军都不必放在心上吧。”
叶迦南秋水般眸子凝视着孟聚,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良久,她忽然展颜一笑:“你说的倒也是题中例话罢。救命大恩,岂能不放心上的。我也好,慕容家也好,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蓝正已经交了辞呈,你觉得如何?”
叶迦南突然转折了话题,看上去有点没头没脑的,但孟聚却是立即明白过来:叶迦南是想用靖安署总管的职位来答谢自己了。不知为何,他心头感觉很不舒服:“难道自己就显得那么市侩吗?或者说,叶迦南就这么不想欠自己人情?她就这么想与自己撇清?”
“卑职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卑职年纪还轻,威望实力都不足服众。平时倒还无所谓,但如今随时可能出战,阵前换将,是为大忌,蓝总管的威望和阅历都是破海营不可或缺的。何况,卑职如今与蓝总管配合默契,觉得并无换将必要。”
叶迦南望一眼孟聚。她越来越欣赏他了,平常官员见到上司出缺,早饿狼抢食一般扑上去了。他却还能缜密思考,分析利弊,拒绝唾手可得的诱惑。
知进退、识己身、制贪念,此人见识远超常人,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了啊,他只是华族平民,出身实在太卑微。倘若他也是皇族的话,未必不能……
想到这里,叶迦南慌张地停止了自己的念头:“既然你这么说,蓝正的辞呈我就暂时不批吧——你放心,靖安署总管的位置我给你留着了,谁也抢不去。”
“谢大人栽培!卑职感激涕零,甘愿……”
“算了算了,你说来说去都那两句话,我都烦了。”
天色不早,叶迦南起身要走。
孟聚连忙送她出去,刚开门他就愣住了:不知什么时候,一辆黑色的豪华马车已经停在了自己门前的空地上,一排举着火把的武装侍卫簇拥在马车周围。
看到叶迦南走出来,侍卫们齐齐躬身:“大人!”
叶迦南点点头,也不还礼,就这样盈盈地走了过去,握剑的骑士们前后簇拥着她,前呼后拥,威势非凡。月色下,她修长的叠裙招展如一朵盛开的莲花,皎洁如玉。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孟聚心头一阵绞痛。这一刻,他深刻地感觉到,在自己和她之间,横跨着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他想起了易先生的话:“国家,家国,家与国!”——那道鸿沟的名字,就叫家国。
叶迦南跨上了马车,但这时,她的身形顿住了,象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她转身朝孟聚挥挥手。
孟聚心头激动,他快步跑过去:“大人?”
叶迦南挥手将侍卫们赶开了,她把头凑过来,贴着孟聚的耳边低声说,一股带着玉兰花瓣味道的香馨气息令孟聚深深沉醉。
“孟聚,我知道,那晚你救人之前,并不知道慕容在里边。倘若你知道了,你还会不会……”
叶迦南没有说完,但孟聚明白她的意思,更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
孟聚伫立良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叶迦南深深一笑。
月光如水,英俊的男子憔悴,沧桑,悲哀,笑容如花落水流,秋风萧瑟,荒雪枯木。
叶迦南明白了。她有点不敢面对孟聚的笑容,低下头,垂下了修长的睫毛。那一刻,少女的容颜里有一些感动。
“谢谢。”
她转身登上了马车,车门在孟聚面前关上了,车队疾驰而去,在月色下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只剩香尘浮动。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八十五节 同病
那一晚,虽然没明说,但叶迦南却已委婉而坚决的表白了心意,在最后的双眸凝望里,一句轻轻的“谢谢”中,两人都是彼此心知。
“君非不美,妾心已有属,此生不再能。”
虽然早知如此,但没遭到拒绝之前,孟聚总还抱着一丝幻想,当希望都不存在的时候,他心也彻底落地,一时间,他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做,挂着养伤的名义,在那飘雪的冬天里,他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雨雪晴空,只觉人生无常,世事幻灭。
在那几天,也有不少人来探望过孟聚,其中颇有些重量级人物,比如东平省都督元义康。他五十来岁,个子不高,脸庞圆润,皮肤白皙,气色很好,大群随从前呼后拥,一看便是惯于养尊处优的人物。
操着字正腔圆的洛京口音,元义康亲切得拍着孟聚的手,笑容很是亲切:“孟将军,你是们大魏军的英雄,可要好好重身体啊,我们都期待你早日重振雄风,好好收拾魔族兵。”
孟聚很“努力”地坐起身,奄奄一息地表达对朝廷的忠诚和元都督的敬仰。
元义康留下十两银子的慰问金走了,孟聚吩咐苏雯清将银子收起来当零钱家用。
坐在床上,孟聚回想刚才的慰问过程,虽然叶迦南把元义康说的很不堪,但孟聚倒对他观感不坏,觉得这位都督倒不是很讨厌的人,哪怕是表演吧,他也懂得体恤将士的辛劳和苦处,知道慰问苦战的战士,嘘寒问暖。
他斯文,气度优雅,不摆官子,倘若在洛京那边,他会是个不错的官僚,说不定大家还能交个朋友喝酒聊天吹牛。
但他的悲剧就是在莺飞草长的北疆当上了一省军政总管。在北疆,边民和边军要活下去,他们要比狼更狠,比魔族更勇敢。在这野草原上,元义康的风雅和斯文统统成了笑话。狡黠的叶迦南、凶残的申屠绝、狡诈的易小刀,跟这些强悍的边将比起来,元义康简直象只小白兔混在一群狼中间,悲哀的是,这只小白兔的身份是狼头——那不叫悲剧,叫笑话。
不知怎么的,孟聚想到叶迦南——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孩,跋涉千里来到荒草黄沙的边塞,面对东陵卫的骄兵悍将,要在这里站稳立足她也吃了不少苦吧?
想到她的一颦一笑,孟聚心头酸楚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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