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刘真觉察异样,也跟着望过去,问:“老孟,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孟聚转头回来,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掉了一个铜钱,看来是找不到了。”
“一个铜钱而已,找不到就算了。快进来,刘哥给你演示祖传刀法,让你也学两手。”
“刘哥,改天吧。今晚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晚安!”
刘真关门进去休息了,孟聚却还留在原地。
他注视着来路上那条黑黝黝的巷子,身形站得笔直,眼光里闪烁着幽明不定的光芒。
巷子黑洞洞的,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仿佛传说中通入幽冥的洞口。
寒月冷风中,寂静无人的长街上,一个挺拔如剑的男子,不出声地与黑暗对峙着。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连深秋虫子的鸣叫声都停止了,平静中蕴含着深深的杀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孟聚脸上微疼。他轻轻抬手一抓,展开手心看,一朵晶莹的小雪花正在手心上渐渐溶化。
终于下雪了吗?
最后望了那个巷子一眼,孟聚长吁出一口气,轻声说:“不要跟来,我会杀人的。”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了。在走的时候,他没有回头,步履快捷又沉稳,很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了。
直到孟聚走出了老远,黑暗的巷子里才慢慢踱出两个披着风雪斗篷的人。其中一人敞开了斗篷的头罩,露出一头鲜红的短发。
另一人则全身上下被斗篷掩盖得密密实实,头脸都缩在头罩里,连手都束在了袖子里。只能隐隐看出,他身材中等,体型瘦削,腰杆挺得笔直。
二人望着孟聚离去的方向,目光里流露不同的感情。
“刘军师,就是这个人了!”阮振山咬牙切齿地说:“就是他害了我三个兄弟!”
那位被唤作刘军师的斗篷男子十分沉静,过了好一阵,他才慢吞吞地说:“与你交手的人就是他?不可能吧?”
“刘军师,莫要看他瘦瘦弱弱的,但打架着实是好手,尤其是他的武功古怪得很……”
“振山,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与他交手,居然还能活着出来,这不可能吧?”
寒风夹杂着细雪,男子抬手解开了斗篷的头罩,露出了满头黑发下一张清秀而干净的脸。黑山军的第二号人物,军师刘斌笑道:“振山,能从他的手下逃生,你最近武艺可是有长进了。好险,刚才差点被他堵在巷子里了。”
阮振山震惊:“军师,你的意思是,难道他真的练有无形剑气,不是使妖法?”
“无形剑气?”刘斌不屑地摇头:“无形剑气算什么?这个人比无形剑气可怕十倍!
你逃回来说打斗情形,我就猜到了,但那时我还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已经近百年没有出现了。直到现在我才能确定:他的灵感太敏锐,精神力太强了,我们远远地望他一眼,他马上就能察觉,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偷袭的……”
“军师,你倒是快说啊!”
被阮振山催促,刘斌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但说得确实简洁多了:“斗暝双修。”
阮振山倒吸一口气,脸上出现了恐惧,喃喃说:“不会吧?”
“能从一个斗暝双修手下逃生,你够幸运的了。打斗时,你被他迟缓了五觉,一个小孩子都能杀了你。当时你先对他出手,他才出手还击吧?”
“对。”
“你打输了逃跑,他也没追你?”
“他追出门外,但没怎么认真追。”
刘斌蹙着眉,象是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半响,他说:“奇怪了,倒像他故意放你一条生路似的,这人叫什么名字?”
“刘真!他说他是靖安署的刘真!”
“刘真,刘真——振山,你不是他对手。等办完正事,我按着江湖规矩,上门跟他道谢不杀之恩,跟他接触一下,说不定会有些收获。我觉得,这个白狼有点问题,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刘斌并没有说出来,他的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动着,还未从那一刻的心悸中挣脱出来。
对方遇敌时不动如山的气势,由静立到转身离开的一连串动作都是完美无瑕、行云流水般流畅,由静而动变幻得洒脱自如、毫无破绽,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和玄妙节奏令他恐惧又心折。那时候,他直觉地感到,自己若是敢走出巷子一步就必然被杀——谁都救不了,谁都阻止不了,就跟明天太阳升起一般无可阻挡。
“斗暝双修,每次出现人间都要掀起腥风血雨啊!”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五十四节 清晨
一直以来,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民间,瞑觉师地位都非常尊贵,号称“天之宠儿”,身值等金。
仿佛连老天也在嫉妒瞑觉师的好运气,所以给他们设置了致命的缺陷:凡是有瞑觉天赋的人,体质都是很弱的。他们无法修炼内力和真气,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行——就象平常人怎么练都没法成为瞑觉师一般。
同样道理,能修炼真气或者内力的斗铠士,他们也不可能具有瞑觉天赋,无法成为瞑觉师。瞑觉师与斗铠士,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族群,几乎从没有过交集——唯一的例外就是斗暝双修。
斗铠士与瞑觉师,谁更强?——三百年前,这两种职业诞生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了。人们讨论了三百年,学者和将军们争论不休,相互矛盾的说法层出不穷,却是至今还没个定论。
但有一点,却是所有人公认的:瞑觉师与斗铠士单打独斗,胜负难测,那得看斗铠士的手更快还是瞑觉师的精神力更强;但若是换了斗暝双修,无论对上斗铠士还是瞑觉师,不用问,他赢定了!
斗暝双修具有双重优势。对上单纯的斗铠士,他可以用精神攻击令对方失去五觉——再强的斗铠士若是落到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的地步,那也只好任人宰杀了;
若是对上单纯的瞑觉师,他又有精神抗力,不会被对方的精神攻击迷惑——失去了精神攻击手段,体质虚弱的瞑觉师在斗铠士面前简直是一碟送上门的菜。
所以,与一个斗暝双修对阵,这是所有斗铠士和瞑觉师的噩梦。他们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同时具备斗铠士和瞑觉师双重天赋的人出现机率极低——瞑觉师罕见,百万人当中未必能产生一个瞑觉师,但斗暝双修更罕见,一万个瞑觉师中也未必产生一个斗暝双修。
自从斗铠士和瞑觉师诞生的这三百年间,有过很多攀至武道巅峰的斗铠士,也有过不少呼风唤雨的天位瞑觉师,但是能斗暝双修的,迄今为止,加起来也不过三个。
阮振山不明白孟聚的恐怖,但刘斌却是知道的。他熟读史书,知道那三个人的名字:北朝的慕容冲,南朝的谢东山、陈白马。
这三个人,活着时无不是撼动天下的人物,他们或是力挽狂澜,安邦定国,权倾朝野;或是铁骑驰骋,一生不败;或是暴戾好杀,伏尸百万,烈火焚城,流血漂橹。
现在,北疆的东陵卫小武官刘真,即将成为这三百年间的第四个斗暝双修。
望着孟聚消失的方向,刘斌默默地想:“刘真啊刘真,你将给这个战乱的天下带来什么呢?倘若有可能,真不愿有你这样的敌人啊!”
可惜的是,被刘斌默想的对象目前还丝毫没有掀动天下的自觉。繁星满天,孟聚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家,打开门,他连蜡烛都没点,靴子都没脱,一头栽上床上,从骨髓里泛出的疲惫浸透了他的每一根毛发,他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在床上躺了一阵,他才缓过气来,挣扎着起床,点上油灯,洗漱脱衣服。在脱衣服的时候,他听到清脆的“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孟聚拿油灯在地上寻了一阵,发现了一个金属牌,是今天在那个死者身上搜到的,当时自己没看就匆匆揣进口袋里了。
孟聚将金属牌凑到油灯前查看,手忽然一颤:令牌上有着虎头图案和清晰的小字:“左营前卫伍正吴山”。
孟聚不知道左营是哪支部队,但令牌的样式和花纹却是他是很熟悉的。他自己也有一个同样款式的令牌,只是花纹是白狼头,字样则是“靖安署侯督察孟聚”。
他在口袋里翻了一阵,又搜出了一叠银票,也是从那个死者身上搜到的,粗粗一点,竟有八千多两银子。
“大魏朝的边军怎么跟灭绝王扯一块去了?现场还有两具新的斗铠,又有这么多银票——难道边军正在卖斗铠给灭绝王却被我和刘真撞破了?难怪要杀人灭口了。”
孟聚想起那军官向余书剑禀报勘验的情形,越想越觉得可能,只是他还疑惑,边军纪律虽然松弛,但斗铠是军国利器,区区一个伍正小军官就敢盗卖?这未免也太猖獗了点,日后上级盘点时如何收场?
孟聚想了一阵,却想不起来哪支部队的番号是“左营”。北疆六镇延绵一千多里,营级部队数以百计,除非有六镇都督府的部署图,外人根本无法查找一支不出名的小部队。
孟聚也没心思追查此事。即使边军真的盗卖斗铠,但现在斗铠被自己藏起来,银票也落到自己手中,自己黑吃黑若还去招惹人家的话那真是笨蛋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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