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谦虚道:“兄弟武艺太差没出息,叶镇督瞧着我不放心啊!象王哥你,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叶镇督让你干啥事都心里踏实,这才是真正的信重啊!”
“唉,这个,说啥好呢?俺从边军调过来,跟镇督大人的时间不短了,也办了不少差遣,大人待我也是有说有笑,但总觉得……”
王柱张望左右,压低了声量:“……大人她对我们这些武夫,那是用过就算,不会真的重用。要说出息,还得孟兄弟你这样文武双全的。我听柳空琴说,这次你立功不小,叶镇督很欣赏你,在她面前念了你几次――孟兄弟,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哥啊!”
孟聚连忙拱手:“王哥言重了。倘若真有那么天,既为兄弟,自然互相提携。说不定到时,是王哥你关照我呢!”
两人客气一阵后,王柱便道:“镇督大人不知现在在忙什么?我过去帮你看看,今天为霍鹰的丧事,来了不少人,镇督还得接见他们,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了。”
“这个,我的事倒也不是很急。若镇督大人忙其他重要事,我先告辞也好。这个手弩,麻烦王哥帮我还给镇督就好。”
“啊,孟老弟,这怎么行!”王柱吃惊道:“这种事,当然是你亲手还给镇督,才显得有诚意啊!再说了,我们当下属的,要尽量多在上司面前出现,起码混个脸熟,让上头记得有你这个人啊!
孟老弟,老哥我在这里见多了,下面不知多少龌龊官儿,挖空心思找借口想见叶镇督,你们陵署就有个姓高的主办,就常常三天两头跑来说什么汇报案情――我呸,抓几个小偷这种芝麻蒜皮案也好意思来找镇督说――你倒好,这么名正言顺的机会你倒要放过了!不行,你坐这里等着,我找镇督说,再忙也得抽几分钟出来见你一下。”
看王柱心意很诚,孟聚倒也不好意思再矫情说要走了。
“这样,就麻烦王哥你了。”
“好好,你在这等着,不许走啊!”
王柱说是一阵回来,但孟聚在房间里等了好久,喝茶喝得口都淡了,才听到王柱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他刚起身,王柱已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一把拉住孟聚:“来来,孟兄弟,快跟我过去。刚刚送走了一批洛京过来的官,叶镇督如今有空!快过去,不然不知又有什么贼鸟过来捣乱了!”
跟在王柱身后,孟聚一路小跑地穿过走廊,到了二楼的会客室。
叶迦南已在会客室里等着了。她坐在文案后面上,文案上摆着一叠折子。叶迦南一手拿笔,正在低头看着,不时在折子上涂涂写写。
孟聚进去时,她抬头望孟聚一眼,又低头看折子了:“自己找地方坐。等我改完这个折子先――王柱,你先出去。”
王柱告一声便退下了,临走时挤眉弄眼地冲孟聚使个眼色,孟聚点头微笑示意明白――其实他压根不明白。他找张椅子坐下了,这才有空暇观察叶迦南。
叶迦南今天没有穿戎装,而是穿着宽袍大袖的青色官服,官袍上绣着熊罴的图案,头上戴着插翎的武官冠,深红色的腰带束在腰间:这是北魏正五品武官的正式官服。除此以外,她在外面还披着一件敞开的黑色袍子,胸口处别着白花――比起那晚一身军装的英气来,一身官服的叶迦南添了几分雍容华贵,尤其是漂亮少女穿着象征着权势的官袍,让她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诱人魅力。
孟聚注意到,叶迦南的心情并非很好。在修改折子的时候,她本来运笔如飞的,但越写越慢,眉头紧锁,脸寒如水。最后,停笔片刻,她秀眉一蹙,将手中的狼毫小笔一掷,高声说:“来人!”
立即,门口出现了一名亲兵,躬身问:“大人有何吩咐?”
“把折子丢还给陆师爷,让他再写过!尤其关于霍镇督殉国的那段――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东西发上洛京去,我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亲兵拣走了折子,叶迦南这才转头望孟聚。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问:“孟侯督察,找我有事?”
有事要用自己的时候说得好听,利用完了就“找我有事?”――这个漂亮小娘皮贼可恶!孟聚肚里痛骂,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卑职给大人请安。上次参战,大人恩赐给卑职护身手弩,凭着它,卑职才……”
“哦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难怪这几天身边觉得少了点什么。”叶迦南很认真地说:“那不是赐给你的,那是借给你的――你今天就是要还我了吗?”
孟聚目瞪口呆,堂堂一省镇督如此吝啬,说出去还真没人会信。他不出声地掏出了手弩,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个念头:“这时候再无旁人,自己只要一动扳机,这个权势熏天的镇督便要一命呜呼!”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突然变得非常诱人,令人跃跃欲试。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二十九节 政争
他将手弩摆在叶迦南身前的文案上:“感谢镇督大人好意。若无它,卑职上次恐怕也难逃杀劫。镇督大人是救了卑职的性命啊!”
“上次确实死了蛮多人,连霍鹰都死了……”说到霍鹰的死,叶迦南又变成了苦瓜脸。若说当时她听闻霍鹰死讯时还觉得欢喜,现在却只剩下烦恼了。
一抬头,她看到孟聚胸口的白花,于是满心的烦恼顷刻间变成了恼怒,她拖着腔说:“原来,孟侯督察跟霍镇督交情非浅,你还特意帮他戴孝默哀……啧啧,我还不知道孟侯督察有这么够分量的朋友啊!真是不错啊……”
被看门的老头害死了――不过美女蛇也太小气了吧?你自己都穿黑袍了,却见不得我戴一朵小白花。
“镇督大人明鉴,卑职与去世的霍镇督并不认识,霍大人生前对卑职也并无恩惠,甚至还很严厉。只是进门时有人说现在在为霍镇督搞丧事,卑职生怕失礼才戴了朵小花,并无他意……”
叶迦南又打断他:“孟侯督察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本座不许你为霍镇督戴孝了吗?没有吧?本座记得自己没说过这种话吧?孟侯督察,你对霍镇督忠心耿耿,本座知道了,本座也很钦佩,岂会阻挠你表达哀思?长官死了还不许部下默哀,天下也没这个道理――难道本座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你觉得,本座就这么心胸狭窄?不会吧,本座自己都穿孝呢!”
先贤说得太对了,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孟聚简直想破口大骂了,左也不得,右也不得,叶迦南你到底想怎样!?
他再不敢出声分辨了,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通阴阳怪气的训斥。
训完了他,叶迦南象是出了一口恶气,脸上的阴蔓散去不少。她坐在那里锁着眉头不出声地想了一阵,忽然出声问:“孟聚,你那天也是进去的,可见到霍镇督殉职时的情形?”
孟聚一震,他不动声色答道:“抱歉,大人,我没亲见――不过那天听余督察说,霍镇督是死在灭绝王手上的吧?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哼哼,不妥?你说得太轻松了!验尸官说了,杀死霍老头――呃――霍鹰的,是胸口处的一道贯通刀伤,一刀直捅心脏,当场毙命。可那天,阮振山用的分明是一条粗铁棒!
你也是做刑案的,该明白,哪怕霍鹰全身骨头给砸碎砸扁肠子屎尿砸出来,这都无妨,可他偏偏是死于刀伤――这伤口压根对不上!
现在,洛京总署要派人下来调查,哼哼,这帮王八蛋,龌龊脑子里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竟然在怀疑――哼,看老娘怎么收拾这群混蛋!”
孟聚开始明白叶迦南的烦恼了。东陵卫死了一个镇督,这事非同小可。倘若真是在缉捕疑犯的过程里殉职,这倒也好解释,但象霍鹰这样,没有目击证人,亲兵和部属全都不在,验尸报告也疑点重重,完全对不上口――这里面阴谋的味道实在太浓了。
政治争斗,历来是你死我活的。东陵卫虽说是情治部门,但同样不能免俗,那些握刀柄的武官斗起来比文官们心狠多了,暗中下黑手铲除同僚好自己上位的事,东陵卫总镇督白无沙经验丰富,实在见得太多。
灭绝王出现的情报,是由叶迦南一手提供――虽然实质上是孟聚找到的,但在洛京眼里,一个侯督察就跟沙子差不多,都不够资格成为被注意的单位。
抓捕灭绝王的行动,是由叶迦南极力推动的――虽然也有孟聚的原因,但理由同上,洛京只会看到支持孟聚的叶迦南。
抓捕计划是叶迦南一手部署,参战人手大多是叶迦南的嫡系亲信,而动机也不难找,在陵署里随便问问,哪怕浇花的园丁都知道叶迦南和霍鹰一向水火不容,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霍鹰若死,最大的受益人也是叶迦南。
这么多条件加起来,连孟聚都觉得,洛京总署没有第一时间把叶迦南给抓起来,实在算白无沙是个很讲道理重证据的人了――或许更大的可能,是叶迦南背景很强大,白无沙不敢乱来。
平时各省陵署里如何明争暗斗,洛京总署都懒得理会,只要你们能干活就行。但无论怎么宽纵,同知镇督干掉了镇督,以下犯上兼谋反,这种事却是万万没有姑息的道理,洛京总署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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