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边的铺子前,他借着买衣服与店家讨价还价一阵,偷眼回头看,却见几个汉子散在自己身后几步外,他们聊天闲逛,看服饰都是市井中的地痞闲汉。
孟聚浓眉一轩:“掌柜的,您这价着实开得高了,在下回去跟内子商议了再过来吧。”
“好嘞,客官您慢走,欢迎再来啊。”
孟聚走出几步,又走进一家成衣铺。他看似不经意地回头,却是看得清楚,那几个闲汉一直伫立在店门口不远处蹲着打呵欠捉虱子了,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店门口——他们压根就没掩饰自己的形踪。
孟聚微怒,他一拂衣袖,大步走出,顷刻间已转入了一条小巷里。几个闲汉纷纷起身跟着追入。但他们走过一个转折,却已到了巷子尽头空荡荡无一人,要跟的人不见了。
几个汉子惊慌失措吱喳喳吵成一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哪去了?”
“快找,快找啊!”
“几位可是要找我吗?”一个清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聚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手中一把短剑光芒闪烁,而他的眼神比那刀剑更冷,身形恰好挡住了巷子的出口:“几位跟了我一路,不知有何指教,现在可以说了吗?”
眼见孟聚手提利剑,杀意毕露,几个闲汉吓得心胆俱丧:无论是眼前人的身份,还是他手中的短剑,都不是他们有胆抗拒的。他们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长官饶命”地乱嚷一通。
“你们是谁的手下?”
“我们是汤面七手下阿耀仔手下的丁字哥的手下的瘸脚五手下的……”
“算了算了,不用说了。”
一连串好汉的字号震得孟聚头晕,他又问:“那你们知道我是谁?”
“知道知道!大人您是东陵卫的长官来着,是很大很大的官!”
孟聚大怒,他刚刚还以为对方是不知自己身份的扒手而已。
“既知我身份,还敢跟踪我——窥探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汤面七想死了吗?”
闲汉们面无人色,呼号连连:“冤枉啊,大人,冤枉啊!我们可是一片好意啊!”
“嗯?”
闲汉们七嘴八舌地争相解释。原来这几条街是汤面七的地头,这条街的管事瘸脚五那晚也跟着去了天香楼,见过孟聚。见到靖安署的新总管孤身路过自己地头,瘸脚五不敢怠慢,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偷或者外路的扒手动了孟聚,急忙派几个手下偷偷跟着,暗中护卫,也顺路警告在这片街上食的三流九教们不要动孟聚主意。
听着他们解释清缘由,孟聚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忿忿地将短剑一收,让开了巷子出口:“回去告诉瘸脚五——不,告诉汤面七,下次再敢派人跟踪我,他也不用在靖安城里混了——滚!”
闲汉们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孟聚则在巷子里等了一阵才出去。
他飞快地转了两条巷子,重现出现在街道上,再没被人跟踪的感觉了,他才悠悠然地往信和茶行方向走去。
信和茶行的生意依然冷清,青衫的店小二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过今天比上次好些,有两个客人在那边饮茶聊天,附庸风雅的易先生坐在旁边跟他们高谈阔论。
见到孟聚过来,先生望他一眼,招呼道:“客官自个先看啊!有选中的好茶唤我一声。”
孟聚不动声色:“好的。”
客人们和易先生在那边茶闲聊,孟聚在旁边听了一下,他们谈的是昨晚边军的暴动,两个客人都住在陵署附近,绘声绘色说着昨晚的惊险。
孟聚听了一下,其实他们说的也没多少实质内容,无非就是半夜里听到陵署里传来轰隆巨响和喊杀声,他们连门都不敢打开看,抱着老婆小孩躲在床底颤抖着祈神求佛保佑,对事情的经过完全说不出由来。
易先生是个非常优秀听众,虽然客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两句“唉呀吓死人了,当真吓死了,满街都是大兵,还有大群斗铠轰轰地开过……”但他还是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时辅以敬佩的眼神和感叹:“真是了不起啊!好在两位兄台胆气壮,若是我,那还不得当场吓坏了?”
孟聚得无趣,只好专心选茶叶了。绕着架子转了几圈,他挑了半斤铁观音和二两雨前龙井——易先生真是个奸商,价钱标得天贵——他吩咐伙计将茶叶包了起来,看着那眉目端庄的伙计笨拙地称量和拿荷叶包装茶叶,孟聚心下冷笑:那分明是一双习惯于拿刀的手,虎口处还有厚厚的茧子呢。
他低声问:“伙计,贵姓啊?”
浓眉眼的伙计手停了一下:“免贵,姓徐。”
“哦,徐兄弟您在那边分店……”
“也是个跑腿的,客官您不会感兴趣的。”伙计恭敬地将茶叶包奉上:“客官,承惠十五两一钱二分银子,谢谢。”
“……你叫姓易的不如去抢!”
茶叶包好,那边的客人也告辞了。易先生踱步过来,很严肃地说:“客人,我们信和茶行是多年的老字号,出名的童叟无欺。买卖成不成没关系,但客人您可不该这样胡言乱语毁我们清誉!这是很严重的事,客人您再这样胡说八道,咱就要带您去见官了……”
孟聚不屑道:“滚!都没人了,还扮什么扮!有安静地方吗?带我进去,有要紧事说。”
“唉呀唉呀,你这客官当真无礼!你知道本店是谁开的吗?靖安府的铁捕头是我好兄弟,要捣蛋的你还是找别家去,别乱来啊,不然我就叫你好受……”
被孟聚扯着进了那间僻静的小屋子里,易先生才住了口。
他盯着孟聚,很不满地说:“不是叫你不要乱来这里的吗?你如今是靖安东陵卫的头了,一举一动不知要有多少人盯着,老往个茶叶店跑象什么话?会引人怀疑的!以后有什么事,照着暗号送消息过来就是了。”
孟聚不服:“难道东陵卫头子就不能喜欢喝茶吗?”
“呸!你这个傻鸟,一看就是新陵卫!你问问蓝正去,他喝茶还用自己掏钱买?”
易先生满脸的讥笑讽刺,他翘起了二郎腿,逍遥地将扇子一摇,那样子说出的可恶:“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先声明一条:不要问我要钱,杀了我也没有!北府的拨款又被卡住了,我这个月的生活费都是靠卖茶叶挣的。”
孟聚此次过来确实是想顺路讨钱的,闻言顿时丧气。
他眨眨眼睛:“易先生,我想回去了。”
“回去?回洛京吗?这件事你该找你上司叶迦南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不,回南唐。你带我过去吧。”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一百零五节 邂逅
“你想回归南唐去?!”
易先生手一抖,扇子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地低头捡——在那一瞬间,孟聚注意到,在他脸上闪过的,不是吃惊,而是惊慌。
待捡起了扇子,易先生的表情却已回复了正常:“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鞑子发现你的身份了?若是你暴露了,那我们可得立即跑路了。”
“倒不是暴露,而是我惹了些麻烦,有个家伙跟我不对头,我不想再见他就是了。”
易先生皱着眉问:“谁那么大胆,敢跟东陵卫的督察过不去——哦,听说昨晚边军攻打靖安署,难道是为你去的?”
孟聚点头:“差不多吧。那厮名叫申屠绝,他是边军的一个旅帅,拓跋雄的心腹。这人心狠手辣,很难缠。他跟我结了仇,不死不休的那种,我想避他一下。”
“边军的旅帅,拓跋雄的心腹?那这厮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你也是叶迦南的亲信啊,她应该会罩住你的。你是东陵卫的靖安总管,身份跟他有得拼啊!你怎么会怕他?边军管不了陵卫,陵卫倒是可以管边军的——应该是他怕你才对吧?”
“道理是这么,但是……唉。”
孟聚恼怒地皱着眉,他不知怎么向易先生解释这其中的复杂关系,这牵涉了边军与陵卫之间的历史纠纷,自己与申屠绝的恩怨,叶迦南与拓跋雄之间妥协又敌意的微妙关系,拓跋雄不知是真是假的谋逆,还有申屠绝对叶迦南不知是真是假的归顺——全都说出来,那还真不是一两个时辰说得清楚的。
更重要的是,易先生不会理解自己对申屠绝的忌惮。虽然二人在叶迦南面前假惺惺地握手言和了,但孟聚却把申屠绝的眼神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仇,不死不休!自己和申屠绝之间,必须死掉一个!
孟聚坚信这点,他出自本能地憎着申屠绝,而相信申屠绝也会这样看自己。
那个心狠手辣的军汉,他拥有蜥蜴般的生命力和难以置信的好运气,仿佛连上天都在故意眷恋着他似的。从昨晚到现在,自己起码有四次机会可以杀他。但每次都被人阻挡或者机缘不巧无法动手。连十三桩大劫案和杀官大案的必死罪名都困不死他。自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拥有着最好的局势,最后却只是和对方勉强斗了个平手。
申屠绝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自己却照样杀不了他。下次再与这个浑身冒着狗屎运的家伙交手,自己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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