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潜接过地址,回衙门里用过中饭,将事情交代给刁成义处理,自己则准备早早回家沐浴更衣,好去赶赴晋王府的宴席,并叮嘱刁成义傍晚时分在北门口和自己汇合。
刚出衙门口,就接到手下人急报,言道殷长贵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投河自尽。
裴潜一惊问道:“上午见到殷主事还好好的,怎么会说跳河就跳河呢?”
那衙役也说不清楚,答道:“听路过的人说,殷主事慢悠悠走到桥上,也不见有人推挤,突然就一头扎进了水里。等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裴潜隐约猜到,这必定是秋千智用某种匪夷所思的惑神秘术,控制了殷长贵的头脑,催使他稀里糊涂摔下桥去丢了老命。如此就算黄炜有所怀疑,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又是惊讶又是悲痛地吩咐牛德彪从账上支取两千两纹银,立刻赶往殷府吊唁,并查清殷主事自尽的经过和原因,明日一早自己要听取详细汇报。
他回返府中,见四周里警卫加强了许多。花灵瑶陪着裴潜进了小厅歇息用茶。裴潜把殷长贵投河自杀的事跟花灵瑶说了,花灵瑶问道:“那我是否要立即通知铁老板撤走?”
裴潜心道,他要是走了老子的紫金匕首问谁要去?摇头道:“暂时不必,否则唐胤伯等人难免会疑心到老子头上。这两天风声紧,你哪儿都不准去,老老实实给老子待在府里缝衣服做饭。明天我就去见黄炜,设法溜进军械所里摸摸情况。”
花灵瑶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上午我们已成功救出了褚师兄。”
裴潜问道:“你们打算把他送回云中山休养,还是留在泰阳府继续执行任务?”
花灵瑶道:“情报上没有提到,我想要依据褚师兄的具体伤情而定。”
裴潜不满地哼了声道:“你爱说不说,老子还乐得不管呢。”想了想还是关切问道:“他们不知道你在这儿吧?”
花灵瑶摇头道:“我一直都是单线联系,即使青二伯都不清楚我的具体行踪。”
裴潜彻底安心了,寻思着就算把那个秘密窝点给一锅端了,也不会牵累到花灵瑶和自己。至于红旗军由此要蒙受多大的损失,压根不在裴潜的考虑范围内。说到底,除了花灵瑶等少数几人外,他对红旗军从无好感可言。这伙儿人是生是灭,是死是活关自己屁事,绝对犯不着冒着被唐胤伯揭穿的风险,去搭救他们。毕竟如今他的身份秘密和个人安全,才是必须首要保证的。
洗过澡换过衣,裴潜在府里小憩了一会儿,骑着大黑马前往城门口和刁成义汇合。
他这么做并非抬举刁成义,而是要借这家伙向唐胤伯释出诚意,以免被疑自己私下里和晋王勾勾搭搭。再退一万步来说,晋王真要有意陷害自己,至不济刁成义也是个人证,总能令其稍存忌惮。
他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刁成义会打退堂鼓,就听这家伙期期艾艾道:“段大人,您交代的那个山中贼秘密窝点,卑职始终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亲自前往坐镇为妥。何况以卑职的身份,也不配晋王召见,去了反而不美。”
裴潜恼道:“老子是请你到晋王府上喝酒,又不是要你去菜市口。”看着刁成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脚把这家伙踹出老远道:“烂泥扶不上墙,滚你的蛋吧!”打马扬鞭径自出了北门,颇有些单刀赴会的慷慨豪情。
他沿着官道走出一段,拐上一条乡间黄泥小路,依照请柬背面的地图指引弯弯绕绕行出十多里地,前方出现了一片杏树林。
在林子边有个黑衣骑士牵马相望,看到裴潜行来上前抱拳道:“在下顾霆风,是晋王爷座下护卫,奉命在此恭候段兄大驾。”
裴潜认出此人便是当晚保护晋王微服前往明玉坊的风云八骑之一,见其气度沉稳如山,双目炯炯有神,显然不是一般的高手,便在马上还礼道:“有劳顾兄指路。”
顾霆风上了马,引着裴潜穿过杏树林。裴潜悄悄留意,林中暗藏七星遁甲法阵,另有无数暗桩潜伏。如果是寻常百姓误入其中,兜转半圈也就茫茫然地走出了林子。换作别有企图的刺客,则绝难逃过法阵与护卫的双重截杀。
随着地势渐高,裴潜看到林坡上矗立着一座与世隔绝的清幽庄园。园子不算大,但处处透着别具一格的雅致情调,远非那些暴发户所能仿效攀比。
在庄园正门前,裴潜和顾霆风双双下马,自有护卫牵走两人的坐骑。他们则是安步当车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幽静的林荫道,来到一座临水小榭外。
远远的,裴潜就听见水榭里传出悦耳琴音。听惯了老鬼杀猪一样的二胡演奏,裴潜顿感耳目一新,心旷神怡。走近一看,又忍不住暗骂道:“丢你娘!”
原来弹奏古筝的正是晋王殿下。他宽袍缓带跪坐在水榭的软垫上,面前的桌案摆放着一尊小小的银炉,正幽幽散出着沁人心脾的香。
在晋王的对面设有两席,分别坐着易司马和菡叶。客位上只有一席,显然是留给了裴潜。在水榭外,四名风云骑士肃然伫立,见到裴潜走来只是颔首为礼。
裴潜站在水榭前,竭力回忆最初自己是如何装出如醉如痴聆听二胡,以讨好老鬼的情形,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陶醉之色,仿佛已完全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中。
一曲徐歇余音绕梁,裴潜大力鼓掌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能弹出这般琴曲的,必定是志节高雅之士。在下有幸,往后三年都不忍洗耳了。”
他一面自顾自地夸赞,一面心道:“老子把马屁拍在前头,你若还想为难我,便算不得志节高雅,充其量也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低俗小人。”
晋王哪里能猜到这家伙动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段大人过誉。本王方才一时忘情欲罢不能,累你在门外久候了。”
“值,太值了!”裴潜似乎一点儿也没把面前的人当做王爷,继续给晋王戴高帽道:“别说就站这么一小会儿,哪怕站上一辈子都是莫大的福气。”
晋王和易司马均都流露出讶异之色,委实闹不懂这小子为何前倨后恭,一进来就马屁穷拍,与之前判若两人。惟有菡叶熟悉裴潜的秉性,虽端正不动,但望着裴潜的眼里分明有极微弱的光在隐约闪动。
裴潜在客席落座,狠狠盯了眼对面的菡叶,像是在说:“这是你请我来的。否则就算晋王拿八抬大轿来请,老子都懒得挪一下屁股。”
这时候顾霆风在水榭外轻轻击掌,二十余名身着各色霓裳的侍女川流不息,将早已准备妥当的酒菜送上。裴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这些侍女雪白高耸的胸脯,心里想敢情赴王爷邀请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免费看美女。
忽听晋王举杯道:“段大人,这一杯酒是本王代史书德向你赔罪。”
裴潜大吃一惊,愕然望向晋王。尽管先前已听唐胤伯说过,晋王不会为了史书德的事降罪于己,但仍是料想不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今三皇子,居然会亲自敬酒赔罪。此人不是大奸必是大恶,裴潜心里寻摸着,双手捧酒杯站起身道:“殿下,下官愧不敢当!”
晋王微笑道:“段大人这么说,莫非还在为前两日你我之间的小误会难以介怀?”
第九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裴潜噎了下,二话不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虽然号称当世三大神医的易司马就随侍晋王身边,要在酒里投毒简直是桩易如反掌的事情。但裴潜却是面色坦然,毫不迟疑,不免让晋王看得心中又是一赞。
当晚他救下裴潜,并未想到对方居然会对自己恶语相向,仿似天生有仇一般。结果一觉睡醒,又接到侍卫来报,说这位段悯段大人非但查封了史书德的一处赌场,还痛打了他六十大板,并索取白银一万六千两。
晋王起初甚觉不快,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和这小小的从四品绣衣使副主办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使他一上任就迫不及待处处难为自己。后来易司马暗中命人调来史书德的供状副本,他查看过后才发现是自己的这个小舅子做过头了。裴潜不过是以毒攻毒,杀杀史书德的锐气而已。
这么一想晋王逐渐释然,意识到裴潜多半是个一身傲骨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知宦途险恶,才斗胆冒犯自己。若是换作一个官场老手,只怕拍史书德的马屁还来不及,又焉敢请他挨板子?
如此他对裴潜的兴趣愈发浓厚,便请菡叶设法进一步了解此人的性情与履历。
菡叶去了半日,回来时送上了段悯的秘档和她刚从泰阳府街面上听到的故事——段大人为神兵坊铁老板出头,当街痛斥属下绣衣使,并赔上千两纹银以表歉意。
当听菡叶转述裴潜言语道:“老子让你们去查案办差,你们却来欺负这些奉公守法的寻常百姓。这算什么本事?有种就给我去查那些有钱有势有后台的大户人家,查他们个鸡飞狗跳、倾家荡产,天塌下来老子替你们顶着!听懂了没?”
晋王顿时不由自主地击节称赞道:“难得难得,不想山中贼里还有此等人才!”
菡叶淡然一笑说道:“殿下,我隐约觉得那晚他对你口出不逊,也绝非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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