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在孙副院的注视下,将手缓缓伸向了那把剑。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血液的流动也加速着,林守溪的眸光依旧平静,但他知道,这种平静是虚假的,刽子手刀刃的寒光已照上了颈后的毛发,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生死的感觉。
白瞳黑凰的剑经悄无声息地在体内流转,他一边冷静地去触碰那柄剑,一边做好了搏命的打算。
林守溪碰到了剑柄。
嗡——
长剑忽鸣,声若清磐。
林守溪的手才一触碰到剑柄便被一道无形剑气震开。
这柄长剑似在抗拒他。
“你在演戏?”孙副院听着剑鸣,瞳光更厉。
“没有。”林守溪说。
“再来!”孙副院喝道。
林守溪又试了试,依旧被震开了。
他忽然明白了,他没有演戏,是这柄剑在演戏!
孙副院没来之前,这柄湛宫并不抗拒他,但孙副院出现后,湛宫却推开了他,仿佛它知道,只要林守溪拿起了这把剑,就会被立刻杀掉。
它是在保护自己。
“你也碰不了这把剑?”孙副院问。
“它不让我触碰。”
“这不是你的剑么?”孙副院眯起了眼睛。
“不是。”
孙副院取出了一颗真言石,递给林守溪,“握着它,再回答一遍……这是你的剑吗?”
“这不是我的剑。”
林守溪指着那柄剑,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柄剑的形制一看就是女子所用,怎么可能是我的?”
真言石没有任何动静。
“女子所用?”
孙副院又盯了那柄剑一会儿,这个侏儒老者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身上的杀气消散了大半。
林守溪又看了湛宫一眼。
刚刚的对话虽然简单,但他从中猜到了一些事。
这是慕师靖的剑,但巫家一直在追查它主人的下落,难道是慕师靖曾经杀死过巫家重要的人物,但她人不见了,只留下了凶器?
不对,以慕师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杀人后留下剑?
林守溪觉得这中间有蹊跷。
“这柄剑谁也碰不了吗?”他问。
“嗯,自从将这剑从神坛断崖下找到后,它就不让任何人触碰。”孙副院沉声道。
“真是柄有灵性的剑。”林守溪感慨。
孙副院点了点头,“好了,暂时没事了,此处剑意太重,伤肌噬骨,你挑完剑就赶紧离开吧。”
孙副院后退了一步,脚落地的时候,他整个人也顺势消失不见。
林守溪轻轻松了口气。
他看向了湛宫,湛宫剑刃如目,似也在与他对视。
林守溪知道,今天是取不走这柄剑的。
免得孙副院生疑,他没有犹豫,立刻转身离开,顺路拔走了刚刚那柄自己看上的,泛着凶光的剑。
拔剑的时候,林守溪心神一动。
他忽然想起了孙副院刚刚说过的话——这柄剑是在神坛断崖下找到的。
自己当时不也摔下了神坛么?
等等!
该不会……
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不会当时,自己与慕师靖从雨中捡起剑斩向神明的时候……拿错剑了吧?
当时他捡起了湛宫,而慕师靖则拿走了死证!
若果真如此,那云真人与孙副院在寻找的人,不就是我自己?
我到底干了什么?
第19章 心魔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还挑了一把这么丑的剑?”
林守溪推门而出时,小禾抱着剑靠着木柱,板着小脸,看着他怀中棕色木鞘,朴实无华的长剑,不悦地说。
“我觉得它挺好看的。”林守溪说。
“眼光真差。”小禾撇了撇嘴。
“师妹也好看。”林守溪又说。
“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小禾鼓着小脸。
“没什么,去吃饭吧。”
“哼,再胡说八道我可要叛出师门了。”
“……”
林守溪与小禾离开了藏经阁,向着院中走去,小禾将一个木牌扔给了他,那是老婆婆给他们的新房间的门牌。
“为什么是两个木牌?”林守溪问。
“难不成是一个嘛?谁要和你住一起啊!”小禾恼道:“师兄,我越来越相信你是合欢宗出身的了!”
林守溪愣了愣,无奈道:“我的意思是,钥匙呢?”
“……”小禾沉默片刻:“钥匙等会拿木牌去领。”
说完之后,小禾犹有些气恼:“师兄,你以后不能说清楚些吗?”
“是你多想了。”
“哪有……我看你是故意的。”
“我没有。”
“一定是故意的,师兄表面看着冷淡,其实焉儿坏。”小禾轻哼了一声,对林守溪的品德进行了盖棺定论,她又道:“不过坏点也好,方便振兴我们宗门。”
“嗯……师妹真是……”
“真是什么?”
“深明大义。”
“……”
待到两人消失之后,藏经阁的门口,孙副院与云真人宛若立体化的阴影般浮现。
“那把剑是女子用的么?”云真人问。
“嗯,那个叫林守溪的少年说的。”孙副院回答。
云真人沉默了下去。
“真人是在怀疑那个叫小禾的小姑娘吗?”孙副院问。
“不。”云真人说:“杀人的剑不是礼器,铸剑之时从不考虑男女之别,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也许他们家乡有此习俗,也许只是他的片面糊弄之词。”孙副院斟酌道。
“嗯。”云真人又道:“不过听他此言,这柄剑秀光内敛,确实像是女子佩剑。”
“那他……还有嫌疑么?”
“若他真与那个杀死神明的幕后人有关,那么他很有可能是一颗棋子。”
云真人猜测道:“那幕后人不方便直接出手,便将他安插进了巫家,试图窃取镇守之神的力量。”
“这……有可能吗?”
“他很特别。”云真人说:“我探查过他的身体,却没寻到气丸的踪影。”
“没有气丸?是还未凝丸么?”
“若还未凝丸,体内也该有一粒白点,但他灵脉的中央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
孙副院神色凝重,他也开始相信,这个名叫林守溪的少年,背后真的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存在了。
“如果他是棋子,那要杀掉他吗?”孙副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云真人淡淡道:“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杀掉他要承受的因果太重,哪怕是我也不愿冒险。”
孙副院忽然明白,云真人留在巫家不过是报答老家主当年的恩情,但巫家的生死存亡又怎能比得上他的大道?他不愿冒真正的风险。
“真人很快就要走了么?”孙副院问。
“一年后就是我与老家主约定的期限。”云真人说:“我已守护巫家百年,也该还以自由之身了。”
“云真人走后,巫家该何去何从呢?”孙副院叹息。
“巫家尚有大公子,他是真仙转世,前世来历深不可测,公子如今虽还年轻,但未来定能比我走得远得多。”云真人笃定道。
孙副院想到了大公子,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大公子口衔彩珠而生,天生无垢之体,风采独绝,是真仙转世,凡尘历劫,前途无可估量。而生出他也似花光了运气,以至于后面的二公子和三小姐皆相貌平平,脾气也差。
孙副院指着林守溪与小禾的方向,最后确认了一遍:
“那我们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让阿越去试试他们吧。”云真人说。
……
阿越是杀妖榜上位列第一的少年高手。
他出剑极快,总能一剑封喉。
同时,他也是大公子的近侍,大公子很信任他。
阿越腰间佩剑,坐在一块假山石上,他揉起孙副院给他的密信,扔到嘴里,吞入腹中,目光向下望去。
堂中,林守溪与小禾挑着盏灯,坐在一张长椅上吃面。
在他眼中,这对少年少女小鸡崽般瘦弱无力,他不明白副院长为何要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还这般郑重其事。
最奇怪的是,副院长只允许自己杀掉一个,杀掉谁都可以。
这样的任务对他而言绝非难事,他没有半点紧张,相反,他看着死期将至的两人这般温馨的场景,快感在心中躁动了起来。
自真正出师以来,他已许久没有尝过人血的滋味了。
屋内,林守溪与小禾领完了钥匙,正吃着面条。
“这个杀妖院倒是不大。”小禾忽然说。
“你怎么知道?”林守溪问。
“刚刚等你久了,我闲来无事便逛了一圈,很快就逛完了。”小禾说。
“有什么见闻吗?”林守溪打听道。
“倒是没有特别的事,只看到杀妖院旁边挨着的是个叫往夜阁的地方,据说是打发罪人的地方,我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几声惨叫,怪吓人的。”小禾说。
“我若被关去那里,师妹会来救我么?”林守溪随口问。
“当然不会。”小禾信誓旦旦道:“师妹不立于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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