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在急行军的途中,都喊累喊苦,战场上被兵刃割破皮,不都得喊出来?那还能指望他们在尸山血海中杀敌吗?
更何况,还有不知会如何行动的仙人,以及各式各样的猛将。
之前休息时,鲁雄等将领也都亲眼看到了,看看这群士兵都是什么模样?
就地一躺,脱盔卸甲,管他长枪还是短刀,随手将兵刃扔在一边。
这是精锐士卒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他们确实经过了长期的训练,也有过远程行军的经验,勉强达到了上阵杀敌的标准,但素质还是太差了,与闻仲手中的南征主力没得比。
唯有用这一次急行军,来逼迫一番,来告诉他们,他们所能依靠的,能作为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兵刃,身上的甲胄,这也是商周两军交锋之前最后的机会了。
毕竟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比这残酷的事实更残酷的战场。
哪怕将士们会心生怨言,哪怕会有哗变的危险,也在所不惜。
会因为急行军而有怨言甚至哗变的军队,根本不应该上战场,他们到了正面战场上肯定也会哗变,直接投敌也不奇怪。
鲁雄也不得不佩服纣王的果断,一次急行军,不仅锻炼了将士,更是以桃林为诱饵,将士兵们对自身的好感消耗一空。
没错,这才是纣王诈称桃林,催促行军,却又不给桃子不给水源的另一层用意所在。
诈称桃林、强迫急行军,乃至之前的赔罪之言,都是为了消耗这群奴隶出身的士兵,心中对纣王给了他们正式身份的感激之情。
从各方面都能看得出,这支以奴隶为主组成的大军,都对纣王感恩戴德。
他们感激纣王改变了他们的身份,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能真真正正的站起来,堂堂正正做个人。
可……
不需要。
这份感激,在战争中是多余的。
这些人愿意为了纣王施下的恩德,走上战场,与敌人作战,酣然赴死,就像之前在娄云衢叛乱中崛起,杀敌无数的敢当军一样。
可还不够。
大军的身后,不应该是一国之君,将士作战,也不应该是为了某个特定的人。
哪怕这个人是一国之君,也是不合理的。
尽管纣王是大商的象征,但他总归只是一个人,很单薄,很……无力。
身为行伍之人,应该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怀揣着拳拳报国之心,为天下万民而抛头颅洒热血,而不是为了一个人。
比起因为恩情、感激之心而战,毫无疑问,为家国而战的目标更明确,这样的战斗,才更有动力,才更具意义。
纣王这般行为,就是让这些奴隶出身的将士,彻底舍弃所谓的恩德,进而全心为国而战。
往大了说,将士们投身行伍,踏上战场,是为了守护国家,保护国民。
往小了说,立下赫赫战功封侯得得爵,是为自己而战,更有动力。
无论怎样,都比为了“别人”的恩情而战,要强得多。
……
南宫适又在汜水关前单方面僵持了一天。
天色渐渐暗去,他只得鸣金收兵。
雷震子凝神望了一眼,摇头说道:“这窦荣不简单,我军连续叫战,又连番猛攻,他愣是不主动出击。”
“是啊。”南宫适点点头,望着关上说道,“论武艺,窦荣不是将军一合之敌,便是算上关内的韩荣等将,只怕也不是将军的对手,然而在守关一道上,此人怕是天下翘楚!”
“嗯。”雷震子沉沉应了一声,显然也是认可了窦荣的能力。
不过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担心的神色,只是淡淡道:“将军,我们即便攻不下汜水关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兄长驻扎的石亭的军队正在调往这边,只等丞相领大军杀到,多方合力,此关必破。”
“嗯。”南宫适同样嗯了一声回应,只是脸上有一丝挂不住。
他是西岐的大将军,武将之首,更是在月旦评中,大花笔墨夸赞,被评为了天下第一将。
盛名之下无虚士,南宫适还是很自信的。
攻破汜水关是伐纣头功,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困难就受阻,还得等到大军前来,由他人协助破关?
“走吧!”南宫适目光闪烁,也不多言,掉转马头,转身向大营而去,口中沉声道:“大王让我等先行下汜水关,时日无多,我军乃正义之师,怎能连区区一汜水关都攻不下,本帅以为,今晚应该前来夜袭。”
“夜袭?”雷震子胁下两翼微颤,皱眉道:“窦荣乃善守之将,整座汜水关就好像龟壳一般守备周全,怎会不防备夜袭?”
“此言差矣。”南宫适一边打马,一边正色道:“连日攻关,我军皆是正面攻取,待到日落久攻不下,便会鸣金收兵,这点窦荣亦看在眼里,想必夜间守备会有所松懈,所谓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窦荣也是人,难道还能一日一夜都严防死守吗?就算他行,他麾下的将士可以做到吗?”
“这……”雷震子迟疑了一下,转首望了一眼关上,也是有些气不过,真就头都不露,放冷箭的机会都没有,这几天都要憋屈死了,干脆夜袭试试,倒也不错。
“再说了,石亭方面源源不断调转回来的兵马已有不少,这肯定是窦荣预料不到的,大军在手,同样是可乘之机。”
见南宫适如此积极,雷震子也不再多加阻挠,只是点头一声:“可。”
第524章 困境
见着南宫适大军退却,汜水关上的众将长长松了口气。
窦荣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靠在关墙边,缓缓坐下。
关中的将领虽然不少,但大多被他麻翻过,其结果,就是他不得不在将领们被麻翻的时候,处理更多的事物。
几番下来,他根本没歇息多久,着实有些吃不消。
“周军敢造反,果然有些手段。”
关上那名操着北方口音的小将,将手中大刀杵在地上,他喘着粗气,虽然因为关中早有储备大量守城器械,没有多少伤亡,但无论是滚木还是落石,都得花费力气搬运,扔东西也是个体力活。
“是啊,小六啊,他们要再这么频繁攻关,长此以往,我们怕是累也累死,周兵都不知疲倦的吗?”
旁边一将手伸向头盔,天气炎热,又大战一场,索性脱了甲胄,凉快凉快。
可他还没动作,就被那唤作小六的小将拦住:“你干嘛呢?下了关墙再脱,窦将军的军令,忘啦?”
“麻烦……”那将松了手,嘴中碎碎念着,终是没有继续脱盔甲。
韩荣看着手底下的兵将,不由得摇摇头,没想到窦荣趁着他昏迷的这阵子,连军令都改得这么严格了。
“将军。”韩荣走到窦荣面前,犹豫着说道:“将军还是下去歇息吧,此处交与我便是。”
他昏睡了好几天,正是精力充沛。
窦荣只是个凡人,还属于武艺不怎么高的那种,身体素质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番操劳之下,此刻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几丝。
他望着韩荣,只是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韩荣看着窦荣的模样,很是着急,可又不敢催促,万一又被药倒了,不知道要睡上几天,搞不好再醒来的时候,人都不在汜水关了。
想了想,他望着窦荣,真心道:“将军若是不放心,不如就在关上歇息一阵,我军一直有探子在关上巡逻,若是有敌军来袭,定然能第一时间喊醒将军。”
窦荣迟疑片刻,眼皮动了动,却是没有力气睁开,只是哑着声道:“可。”
他再小心谨慎,也改变不了凡人之躯的事实,既然是凡人,必然是要休息的。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轻缓起来。
“将军……”
关墙上的小六有些眼睛发涩,除了将军之外,汜水关内众人,再无一人连续数日不合眼歇息。
一开始他还对窦荣处处戒备的军令不以为意,甚至对窦荣药倒多名将领的行为腹诽不已,所以在盘查过关百姓的时候,也有些敷衍。
但现在,他心里除了敬佩,还是敬佩。
小六见着关墙边上有一方不知是谁落下的袍子,捡了起来,看着窦荣疲惫的睡脸,想上前给他盖上。
刚走一步,他就被韩荣拦了下来:“以窦将军的性格,虽说是睡了,也定然睡得极浅,你上去将军必然会醒,还是多让将军休息会儿吧。”
小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升儿。”
韩荣有两子,长子韩升,次子韩变,与他一同在汜水关内当值,但这两人的武艺不似韩荣,若是按照朝歌吃瓜群众的武艺划分,两人只是三流武将,上不得正席。
不过韩荣当下能商量的,也只有这俩儿子了。
他低着声道:“现在虽然能守下汜水关,却全是凭着窦将军不眠不休,其实这阵子将士们也都差不多到了极限,如果到时候南宫适不惜战损以命换命,只怕是不好守,我们需要援军。”
“穿云关、界牌关乃屯粮重地,不可轻动,潼关与临潼关那边有消息了么?”
“这……”韩升望了眼半梦半醒的窦荣,不忍打扰,尽力压低了声,往一边走去:“父亲,先往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