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算了吧。”想到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他很快收回了那颗想要自由驰骋的心,无奈地笑了笑道:“大哥,我自然是想去的,可惜我确实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将来……等我腾出空来,必定会去沧海找你的。”
说来奇怪,尽管他今天第一次与曹沛见面,但当他真正和曹沛跪在一起,面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说出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份真实的亲近感。
虽然他和曹沛并非血缘兄弟,但既然真正祭拜过了天地神明,算是是同心手足,自然都有一种亲近感。
这一路并肩行走,秦轲也大概了解了自己这位大哥的一些情况,还有他那“上承父志,下安万民”的远大志向,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敬仰。
而曹沛当然一直在用极为真诚的语气劝说秦轲跟他一起北上,协助他一起做事,听到秦轲再度拒绝了自己,曹沛终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也了解到秦轲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人,叹道:“看来我是说不动你了,也罢,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虽是你大哥,总不能强行把你绑回沧海去……但你也别忘记了我俩的约定,可一定要来沧海一聚啊!”
“一定,大哥。”秦轲抿嘴轻笑,伸出手和曹沛重重一击掌,又问道:“那……大哥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曹沛道:“父亲给我留的命令是带着哲别格的人头跑遍各个郡县,让百姓们知道我沧海并非都是烧杀抢掠之徒,反而是为百姓谋求和平的正义之师。你该知道,父亲他要的是一统天下,比起军旅杀伐,百姓民心他更为看重。”
秦轲点了点头,对此他心中是赞叹的,这个曹孟确实与项楚完全不同。
说到这里,曹沛的神情变得肃然,抬头望向远方,道:“父亲向来都是我的榜样,他这一生所做的事情,绝不逊色于荆吴的那位诸葛丞相。在我看来,即便诸葛丞相与他易地而处,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当年,父亲委身为人义子,以一郡起家,平定北方,开垦荒地以养百姓,如今才有了沧海十万铁骑,辽阔草原尽在掌握,这得有何等胸襟,何等隐忍,何等智谋?”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只可惜,我大概一生都做不到父亲那般,父亲他,应该也不会选我为他的继承人吧……”
“为何?”秦轲侧目看向曹沛,疑惑道:“大哥你不是嫡长子么?”
“我哥哥是才是嫡长子,我排行老二,说起来……我如今的世子之位得来侥幸。”曹沛苦涩笑道:“我哥哥才是那个最像父亲的人,论胆识、论心智、论文采、论政略,他都远超于我,这世子……本也是他的。”
“那次父亲打了败仗,我哥哥他为了让父亲和我逃走,自己带了一队人马留下来拦截追兵,最后……不敌身死。”
“直到今日,我依旧常常梦见哥哥把我抱上战马时那个焦急的样子,他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跟紧他,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我那时还小,看见满营的火光和鲜血,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哥哥他一路杀了十余人,将我送到父亲的身边……”
曹沛低下头,声音沉重。
说完之后,两人都是沉默,秦轲也只能轻拍曹沛的肩膀,以示安慰。
曹沛用脚尖踏碎了一块屋檐上掉落的冰凌,故作轻松道:“也罢,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大哥已不在,我总要自己强大起来,继续替大哥护住父亲,护住父亲创下的沧海这份基业。”
这时,几名沧海骑兵一路而来,每人配备了两匹战马,当先一人单手抱着一只方形的盒子,至于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秦轲和曹沛自然心知肚明。
“我要走了,日后再见也不知是何时……”曹沛用力地揽住了秦轲的肩膀,与他并排站着,望向天边那一轮即将落下的红日,郑重道:“你要记住,我们是兄弟,那么此生我都会护着你这个弟弟,今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虽说我手头的东西并不多,但只要你想,即便带上我麾下所有精骑,我也一定护你周全。”
他的语气真诚,令秦轲心中生出一股暖流,微微有些感动。
秦轲从没有机会享受手足之间的相亲相爱,毕竟儿时父母惨死,妹妹又……
后来虽说与师父相依为命,但他向来只当师父是长辈,亲近中带着一份感恩和一份敬意。曹沛却不同,他年长几岁,两人站在一起,倒真像一个外冷内热的兄长带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弟弟的那种感觉。
“我知道了。”秦轲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你也要小心。”
“小心?”不知为何,曹沛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我一直都很小心,你不必挂怀。”
他慢慢松开了秦轲的肩膀,转身便上了战马,看着前方漫漫山路和簌簌的大雪,曹沛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回头对着秦轲微微一笑。
马鞭声在寒风中噼啪作响,一行人绝尘而去,宛如雪中飞舞的一条狂龙,顷刻间便已经跑出数百步之外了。
秦轲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有些怅然若失,而此刻的他,当然不知道那份“紧急军情”的来由,更不知道此刻稷城的风云涌动,几乎已成洪水滔天之势……
第625章 墨家大朝会
五天前,稷城。
尽管冬日里寒风凛冽,但此刻的稷城并未沉沦于寒冷之中,相反,伴着纷飞的大雪,稷城每年最大的盛事——大朝会,已然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
无数的马车、轿子顶着风雪不断向前,身穿各色朝服的朝臣们三三两两地在宫门外互相招呼着走进宫中,听着耳畔巨大瀑布和与城墙等高的水车发出的声响,一路直上机关城。
自墨家建立以来,每到冬歇之时,万物蛰伏,朝堂便会筹算一年以来的得失,并为下一年预先定好一番国策,此为大朝会。
而相较往年,今年墨家局势显然更加错综复杂,无论是儒门派系还是法家派系,都已经从巨子不断试探之中嗅到了一道讯息——变法势在必行。
只是,巨子到底会以哪家为主,日后墨家的权力核心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尚且未知。
“宣百官入殿,共商国政!”
墨家没有后宫制度,也没有宦官制度,所以在大朝会开启的时候,在门外朗声发出通告的人是一身衣服漆黑如墨的墨者,声音威严刚毅,居然有那么些许的铁血味道。
一个人的声音,能传扬开去甚远,看来这名墨者的修为不俗,至少也该有小宗师境界。
于是百官们微微低头,陆续登上台阶,走向大殿。
机关城大殿改建自前朝王宫正殿,宽有一百丈,纵深三十丈,仰头望去几乎高耸入云,长长的阶梯之上,法家、道家、墨家、儒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稷上学宫的百家诸子都会在这一日聚集一堂。
他们的脚步或轻快,或老迈,或沉稳,但都恪守着一份规矩,一同循着固定的道路不断向上、向前。
明亮的铜灯烛火照亮了大殿,也映在每个进入大殿的人脸上,众人纷纷落座,站着的也固守自己的位置,微微低着头,呈现出一种谦卑姿态的同时,却也彼此维系着那一份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势”。
墨家巨子坐在最深处的案后,眼神深邃,呼吸悠长,银白的须发整齐地束起,冠上无任何华丽装饰,只有森然的古意,让人感觉他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墨家巨子姓墨。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但实际上又不是废话,因为墨家从来不是以姓传承,墨姓在墨家也只是一个很小的族群,人口凋零,远不如唐国的李家贵族那般势大。
但他依旧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多年,一生经历大小诸事无数:墨家与列国联军之争、墨家与唐国之争,其后沧海如一颗新星崛起,随后唐国南下,荆吴战胜唐国,在确立了自己地位的同时,也与墨家开始互结盟好,如今沧海唐国联军大举入侵……
整个漫长的历程中,巨子一直是巨子,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墨家巨子深深地叹气,他一早感觉到了自己那看似强健的体魄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衰老的迹象,正如他发白的须发一般。
“今年我已一百二十岁。”
“天下皆白,唯吾独黑。”
“而今吾垂垂老矣,须发皆白,这份黑……又该让谁来继续坚守下去?”墨翟心中自语,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大殿的百家诸子,带着俯瞰众生的威严。
“礼!”
随着单手紧握剑柄的墨者一声断喝,整个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仲夫子和商大夫两人分别在自己的桌案前,双目微微一碰,随后同时移开目光,对着那最中央的席位拱手行礼道:“巨子在上,天下必治!”
对于墨家而言,巨子并非皇帝,更非王侯,只是一个学术领袖,自然朝堂之上不必说那些“千秋无期”亦或“万岁万万岁”,取而代之的,便只有“天下必治”这四个字。
这句话是初代墨家巨子所说,原文是“义人在上,天下必治”,如今隐去了前面那四个字,实际上是为了提醒墨家巨子时刻谨记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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