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想到这个说法,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悲哀。心想自己这是真的要体验一次人头落地的感觉了?
所以……自己是不是应该惨叫一声?
还是应该硬气一些,唾骂一句?
这样在死的时候就不显得自己是个胆小鬼了?
秦轲脑子里乱糟糟的。
就在这一刻,刀光掠过了秦轲的肩头,锋利的刀刃于无声之中斩入一具年轻的身体。从肩胛骨再到肋骨,肌肉和骨骼在这样锋利的刀下根本无法阻拦片刻,刚刚还站在秦轲身后笑得天真的小宦官陈楚,他推着轮椅的双手就这么凝滞在了空中。
秦轲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醒悟过来,然后歇斯底里一般,他用力地张开双臂,就像是一只野兽猛地扑向了朱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朱然那强健结实的手臂。
但那股力量还是浸透了陈楚的躯体,刀锋也已经切断了他的心脉。
朱然手腕微转,一股滚烫的鲜血喷涌在秦轲的背部。
连一声痛哼都没能发出的陈楚就此跌落下去,随后是砰砰几声,他的尸体从最高一级的台阶一路滚到最后一级台阶,长长的血迹,从跌落的轮椅下方一直延伸到台阶的最底端。
秦轲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像是有一千只皮鼓在被棒槌敲响,隆隆声震得他骨头都快要裂开了。
“你疯了!”他大声嘶吼,脖子上的痛楚原来只是他自己的幻觉,而真正能感受到这股痛苦的人,却已经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不敢转头去看陈楚的尸体,可朱然刀上那股辛辣的血腥味还是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鼻腔。
秦轲失控地大喊,随后是一拳向着朱然的喉咙打去,随着他修行这么多年的气血在如狂龙一般撞击经脉,他的内脏,骨骼,肌肉,似乎都在回应他的愤怒。
从来没有一次,他这样强烈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朱然向后退了一步,动作显得十分随意,但也正是这一步,他正好退到了秦轲拳头能够到的最远范围之外。
大概是习惯使然,在他再退一步之后,他持刀的手一挥,温热的鲜血无法长久吸附在流水一般光滑的刀刃,“啪”地一声,在地面炸开一团血花。
这种仿佛跟他毫无干系的冷漠态度让秦轲更是怒火上涌,咬了咬牙,没有受伤的右腿弯曲,在一刹那间就像是被绷紧了的弓弦,随后突然放松,跨越了一尺的距离,贴近了朱然。
七进剑!
秦轲眼中中精芒大盛,虽然他没有带剑,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把自己的身体化作致命的武器。
第一进和风凌冽呼啸,并拢的手指好像真的生出了剑刃,在这一推之中,戳向朱然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秦轲这一剑的凌厉,朱然微微有些吃惊,在他眼睛即将被秦轲戳瞎之前,他向后再退一步。
秦轲指尖落空,跌在地上,却立即屈膝再跃。
七进剑第二进,朝露,此刻直指朱然胸口。
此朝露非彼朝露,第二进取的是滴水穿石之意,虽不如第一进和风那般迅猛,但其中蕴含的锋锐之气更甚第一进。
秦轲毫不怀疑的是,只要他真的能戳中朱然的胸口,就算他的手指因此尽数折断,那股力量却能透入朱然的胸口,伤到心肺。
“住手。”朱然终于说话了,但秦轲的动作却根本没有任何迟疑,依然倔强地向前着。
朱然看着秦轲那副认真的模样,终究是没有真的去用肉体试着接秦轲并拢的手,随着他手上的长刀微微一动,他再度向后退了一步。
第三进——
秦轲咬牙在心中低喝,就连巽风之术也在这一刻全面展开,那些原本无序的风聚集了起来,推动着他单薄的身体,让他向前再度贴近朱然……
第181章 孩子?宦官?非也。
连续两剑都无功而返,他不得不继续去攀登那座自己尚未纯熟的高峰。
邬县回来的那天,木兰却对他说过,他现在的七进剑,除了第一剑还像点样子,剩下的几剑,不过是徒有其型。
秦轲在学了七进剑之后也才渐渐明白,这七进剑的每一进看起来都平平无奇,可真要施展起来,其中所蕴含的繁复变化,足以让一个门外汉发狂,秦轲这个门外汉,也就是一路被木兰当成了一只鸭子般不断地填入填入再填入,如此才勉力可以用出这几剑。
此刻,他别无选择,因为这是他仅有的底牌,面对朱然这个远比孙青更强的敌人,秦轲如果还要有所保留,那就是愚蠢了。
朱然看着秦轲那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他没有退。
秦轲的第三进还没能完全展开,朱然却比他更快地动了,他向前迈出半步,手上锋利的长刀突然调转了个方向,还没等秦轲反应过来,反握着长刀的他,已然是欺近了他的身前,刀柄向上一碰,秦轲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顿时紊乱,随后他用手臂缠住了秦轲右臂,向上延伸的同时手掌一张,就像是一只尖锐的鹰爪一般,握住了秦轲的肩膀。
秦轲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肩膀涌了过来,失去平衡的他就被那股力量带得侧飞起来,但因为朱然正死死地握着它的肩膀,所以他的侧飞又并不完整,只是在半空之中翻了个身,就一下子仰面摔在了朱然的面前。
朱然缓缓放开秦轲的肩膀,秦轲的身体失去了依托,躺倒在冰冷的砖面上。
秦轲的眼睛里有热泪,其实他早知道这个结果,自己在朱然面前,就好像是一个笨拙、瘦弱的孩子,再怎么翻腾,又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输了是理所当然,赢了才是出人意外。
但他心里还是十分不甘,侧过头,陈楚的尸体正在台阶下沉寂着,他恨朱然毫无道理地杀死了这个笑起来十分天真的小宦官,更恨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却做不到任何事情的自己。
宫殿森严的黑暗如一头怪兽一般盘踞在顶端,星星是它的眼睛,残月是它的嘴,它在疯狂地嘲笑,嘲笑一个躺在地上无能的人。
朱然看着秦轲,缓缓开口道:“你误会了。”
“误会?”秦轲看着朱然,冷笑道,“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那里,我身上还沾着他的血,这叫误会?还是说,对于你们这些贵人,这些低贱的人死得再多也没什么?”
朱然沉默片刻,单手收刀入鞘,他身后宫殿的巨大阴影之中跑出来两名身穿甲胄的卫士,恭敬拱手道:“大人。”
朱然点了点头,道:“去把尸体检查一下。”
两名卫士点了点头,一人一侧跑过秦轲的身边,一路下了台阶去触碰陈楚的尸体。
他们先是把陈楚那残缺的尸身翻转过来,让他好好地平躺在地板上,秦轲看见陈楚的脸上还带着诧异,大概是不相信朱然会莫名其妙地抽刀杀他,随后两人开始在陈楚的身上不断地搜寻这什么,从上到下,从双腿到四肢,不一会儿,他们的手上就多了几样东西。
“大人。”有一人跑上台阶,朱然点了点头,道,“把东西给他看。”
秦轲已经坐起来了,只是在一阵打斗之中,原本受伤的左腿传来一阵钝重的疼痛。
卫士在他面前有条不紊地把手上的东西在地板上一件一件地摆放起来:不过两指宽的圆柱小筒、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粉末、鞋子尖头冒出的一节锐利的锋芒。
秦轲怔怔地看着这些东西,朱然弯下腰来,伸手握住那圆柱形的小筒道:“那包粉,是下在酒里用的,不过算不得毒药,只是能让人昏睡几个时辰,鞋子你也该看得出来,而这东西……”
朱然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随着他的指头在凸起上轻轻一按。
“哧”的一声,两根细小的弩箭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风,掠过朱然的箭头,射在安和殿门口的柱子上。
“这是前朝乌衣卫喜欢用的东西,只需要藏在手臂下方,平时在袖子里无法察觉,但只需在按钮上轻轻一按……”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结果,秦轲也猜得出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秦轲喃喃道,“他还那么小,甚至比我还小……”
“不管你信与不信,铁证如山。年龄从来都不是什么障碍,培养一个穷苦孩子做事甚至要比培养一个门客还要简单一些,后者需要礼贤下士、甚至许之以重酬,而前者却只需要一顿饱饭。况且,又有谁会把目光放在这样半大的孩子身上呢?就算我是禁军统领,但我毕竟不是个疯子,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秦轲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想到那天大殿之上的惊天刺杀:“他,他也是刺客?”
“说对了一半。”朱然看向陈楚的尸体,轻声道:“但是,必要的时候,他就可以是刺客。如果时局并不需要他们铤而走险,他们只是个传声筒罢了。”
他把目光转移到秦轲身上,叹息道:“你在军演里用的先天风术,被孙家看出了几分端倪,他们已经开始注意你了。”
“什么意思?”秦轲的心境起伏不定,“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放在今晚让你入宫?这宫内看似宽广,但实际上到处都是耳目,这其中有我们的人,也有别人的人。晚上是最容易避开这些耳目的时候,我本来安排了人在暗中看着你,但你的运气不太好,还是被这孩子看见了。”朱然微微合上双眼,“事后我又派人想去把他引开,结果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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