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郸道手中拂尘一挥,将一道幻境打出,正是当年汤泉宫中之事。
那时候,李郸道受骊山观接待,在汤泉宫洗浴,迷迷糊糊之中,李郸道感应到了有人闯入,立马遮住自身,问道:“是谁?”
“是我。”却是甄洛的声音,似乎羞答答的:“师兄才貌双泉,仪表堂堂,师妹我一见倾心,愿与修燕好。”
“师姐,你何必如此轻薄自己?若有爱慕,互换名贴,长久来信交往便是,何当如此?”
却是李郸道一本正经的回绝。
甄洛见着李郸道翻出旧账,又羞又恼,洛水神力直接将幻境打碎。
“你若要羞辱我,当换个法子!”
李郸道却道:“甄师姐,并非我羞辱你,我只是一路剖析,你我之间,究竟是情缘,还是劫孽。”
甄洛见李郸道如此,一脸不可置信,双目垂泪:“所以,你觉得我一开始便是别有用心,要阻你大道?”
泪珠垂落,凝而不散。
李郸道辛辛苦苦多年不见的第八滴眼泪现在才出现。
但李郸道没有收集。
甄洛开口道:“当初你一个人闯入了我们全是女子的门派,互相论道,师门长辈见你道德长相俱佳,因此劝说我等,与你定个情缘。”
“我那时候降伏七魄雀阴,故在骊山观多呆了一会,其实也是有意借你们宝地修行。”
雀阴主淫,李郸道在骊山观中降伏,却是吃了他们的“情果”。
情果是以少男少女爱慕浇灌出来的灵果。
这种果子,得名便知道功效。
“你可知,情果虽是灵根,要长出情果却是不那么容易,需要取人的情种做培,你吃的情果,便是我的情种浇灌而来的。”
甄洛开口道:“自那时起,你我便生了缘。”
李郸道面色一变,掐指一算,发现果然是自己吃了甄洛的情果。
“当时你和师姐李如修交谈甚欢,师父也是有意点拨你和师姐,正好师姐的情果成熟,若能配一段良缘,便是最好,因此师父叫我去打了果子。”
“我在外面窥见你,不知怎么的,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便将自己的那枚没成熟的,青涩的果子采了下来。”
“或许是果子未熟,因此情根不能深重。”甄洛闭目。
“后来你欲离去,掌门把你留下,在汤泉宫洗浴,并言你是老君亲传的弟子,又发觉我将情果给你吃了,于是在泉宫之中,与你共浴,欲求得水道渠成。”
李郸道摇摇头:“我那时金丹未成,绝迹不可失去元阳,况且吃了情果,反而降伏雀阴,越发七情磨砺道心,对大道越发向往,决计不会为了男女之情,放弃大道。”
“情果给你吃了,我的情心便也在你的肚子里。”甄洛开口道:“那段时间,我相思成疾,修为不能寸进,忽然听闻你在麻姑山开府立派,因此代表骊山观前来赴会。”
这所谓的情果就似乎像是苗疆女子的情蛊,又似乎是互为双修鼎炉,火种金莲的法门。
若是一个人绝情,便是主导,另一个人便承担所有的情思。
甄洛拿来自己不成熟的果子给李郸道,却没有叫李郸道爱上自己,因此有些反噬。
李郸道开口:“当时我便说过了,我非良人,不可轻易托付终身,师姐若有情,不如修长生大道,日后若有机会,再结良缘不迟,况且日后若有良人,十倍于我,也可相伴,今日,同样也是这样一句话在此。”
“你的真心告诉我,你的心里没有我,只是你害怕你的名声被我毁了。”甄洛惨笑,拿出李郸道当时留给她的真心:“你不怕我把它捏碎吗?”
李郸道面无表情:“若是捏碎了,能抵消那一颗情果,消解孽缘,便捏碎了吧。”
甄洛手暗暗发力。
李郸道面色惨白,一阵阵绞痛袭来,但就是不说话。
“我太天真了。”甄洛开口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心中有个青梅竹马茯苓,结果去寻她,被她用蛊术打了回来。”
李郸道忍着心痛道:“我与茯苓只是兄妹情谊,不过如今也断绝德差不多了,他父母二人算计于我,我自不与她亲近。”
“你自然不会,你的心一等一的绝情坚硬。”甄洛道:“我的情种在你身上,我的情谊,你分明可以感受到,你从来不给我回应。”
“我回应过了,我尝试过了。”李郸道开口道:“肾神化身便是如此。”
“那是欺骗!”甄洛冷道:“你从一开始就是逃避。”
李郸道开口道:“不然呢?我的真心给了你,你也看到了,我心里一开始便没有你,里面只有大道,我想负责的,但你要我爱上你,一个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凭空生出来?”
“师姐,我对你从来都是敬重的,你不要再咄咄相逼了,情种在我体内扎根,我会找个机会把它挖出来,哪怕深入骨髓,深入元神,将它还给你。”
“不要!”甄洛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要你忘记我。”
却是扑上来,想要死死抱住李郸道:“我好想你,我只是想你能不能真正的爱我又次,广寒宫的道法,那么压抑,那么冷……我一想到你,心又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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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联系四四一章看,可能太久了,大家忘记了。
第953章 丝萝缠着笨榆木
甄洛一哭,洛水便奔腾泛滥起来,天空冥冥欲雨。
李郸道被死死抱住,身体僵硬。
如果愿意,李郸道这样便可以顺势抱住甄洛,把责任担到自己身上,叫这个姑娘不再担心。
但李郸道并没有这么做。
甄洛脑袋贴着李郸道的胸膛,听着里面没有一点儿心跳。
那颗真心还在她的手里,不知怎的,虽然胸膛温度热忱,一股男子独有的香气扑鼻,但甄洛莫名便清醒了几分。
感应着自己的情种,此时虽然扎根,但并没有结出果子来。
此物七情浇灌才会成长,李郸道却少有七情波动了。
便是在一起了,只是一个跟着一个泥人木偶。
“你真的这么绝情么?”甄洛抬起头来。
两人的面孔不过数寸,若想吻下去,干材烈火,想来一切都原谅,二人直面心扉,结成道侣。
但李郸道并没有:“师姐,我并不是绝情的人,或许我们便是如此不可结缘,耗尽心血。结果情义枯竭,现在有多深刻,将来便有多反目成仇。”
“你好……你好……”
甄洛用力推开李郸道,咬牙切齿半天,却说不出什么绝情愤恨的话来。
一颗真心直接扔给李郸道,随后肾神也扔给李郸道。
两个脏器入肚,这些日子甄洛灌注的情愫便如同汪洋一般泛滥,冲刷着李郸道的元神。
属于甄洛的情种,也茁壮成长,将李郸道的情志紧紧包裹。
丝萝藤缠着笨榆木。
越缠越紧,越缠越勒。
丝萝藤藤越发茁壮,笨榆木便越难生长,等着一丝一缕的阳光都不能见到。
等着所有的养分都被掠夺,笨榆木腐朽轰然倒塌,倚靠着笨榆木的丝萝藤也没了依靠。
一切腐朽,一切化作空。
李郸道开口道:“师姐,我相信两个灵魂不会莫名相遇,鱼恋海,鸟恋天,我生性喜欢自由,宇宙万象,我哪里都想要去看看。”
甄洛开口:“难道我就不能陪着你么?”
“不一样,师姐骨子里是一个喜欢听从别人安排的人,是一个喜欢安定的人,但我的志向远远不是小富即安,无论是我迁就你,还是你迁就我,都不会长远。”
“燕燕飞来,问春何处去。”甄洛口中喃喃。
“师姐,你也知道,天性向往大道的人,往往都是无趣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搏你一笑,我也说不出什么下辈子,这辈子的谎言。”
甄洛只觉得忽然空荡荡:“你说的对,是我不肯放手,是我在折磨你,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连爱一个人都不可以,爱一个人都有罪过。”
李郸道耷拉眼皮,不敢直视:“师姐,对不起。”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甄洛割下自己的头发:“从此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俩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李郸道叹息一声,走出水府,双目微微垂落,人生中第一滴眼泪就此流出。
晶莹剔透,凝而不散。
但情枷似乎解开,又似乎没有解开。
李郸道刚刚出水府,便见着偷听的丫丫跟白素贞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哼!”白素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冲入水府,见着削发的甄洛,不由一惊:“姐姐!”
甄洛神伤:“闭府吧,我不愿出门了。”
……
李郸道拉着丫丫:“走吧。”
“哥,真的跟甄姐姐绝裂了?她挺好一个人啊。”
“是挺好一个人。”李郸道点头。
丫丫疑惑:“那为啥哥哥这么伤了甄姐姐的心啊?”
“……”
李郸道沉默:“本来还以为可以好聚好散。”
李郸道原本是想要一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来绝情劫,如今看来,这宴席是办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