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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孤鹰 (柳残阳)


  万沧进退游走,似模似样,鹰爪纵制中,竟是如释重负的语气:“岗子上业已展开了全面厮杀,兵对兵,将对将,光景可热闹了,独独我就找不着真戏假作的对象,正愁再不上手就要露马脚,幸好你这里及时放倒了危中行,我瞅空赶紧下来补上空缺……你知道,要换个贵帮不识内情的兄弟,还真难收场哩,到底该扮到什么地步才叫到火候,可谁也拿不准……”
  屠难生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身形急速腾挪,大铡刀闪闪流灿,声音便钻过冷芒的炫跳溜了过来:“万老兄,不是说你手下还有六名‘掌刑’在么?怎的如今一个不见?”
  万沧故作奋力迎拒之状,却先叹了口气,腔调中充满了无奈:“剩下这六个亦早都带了伤,能再派上用场的只有三员,他们三个原是分在小舢板上登岸,却兜头吃了你们一顿流弹石弩外加飞箭,现下一个不见,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两个人打得外张内弛,另外的地方却没有他们这儿这么轻松愉快,首先,抱伤上阵,豁命以赴的“长鞭”卢存敬那里,就在此刻起了骤变经过一段时间的鏖战以后,卢存敬虽有一干手下帮着应付马杰、范保才及蔡昆三人的攻击,到底是重创之身,尚未痊愈,功夫好耐不得血气虚,帮衬的这些儿郎手脚又不够利落,几番拼杀下来,已被马杰他们三个劈倒了十多员,卢存敬那股子“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怨气一起,就什么也不顾的要拿老命垫上了!
  坐在软兜上的这位“铁桨旗”“云起殿”的殿主,甫始偏头躲过蔡昆的刀,另一位“千帆帮”的总坛护卫范保才已猛的踢翻了一个彪形汉子接隙扑上,朴刀如电,对准卢存敬的胸口狠插下来!
  卢存敬的一双眼猝向上吊,面颊肌肉抽紧,这次他根本不避不让,长鞭暴抖斜带,“唰”一声缠住了保才刺来的刀锋,仅剩的一条右腿飞快踹出范保才握刀直送,身子却奋力上跃,同样两脚如风,蹬向卢存敬的脸盘。
  事情就像这样演进,却结束得出人意外的快,双方接触前的一刹,卢存敬全身蓦然倒仰,范保才两脚落空,下裆已被对方重重踢中,他身躯打横,跟着已吃人家缠上刀锋的长鞭扯摔出五步之外!
  生死之系,只在卢存敬那向后一仰,可怜范保才到死也来不及哼卿一声!
  范保才这一幕结束得快,马杰的另一场却接续得更快,他伴当的身子刚刚横跌,他已从软兜后面暴蹿而上,人执刀进,刀与体合,仰后的卢存敬尚未及恢复原来的姿式,马杰的朴刀已到了脊梁!
  卢存敬是真个打谱“马革裹尸”的味道,只见他喉中发出一声闷吼,长鞭怪蛇似的翻卷,索影闪处,已在马杰脖子上绕了三圈,鞭身立时抽紧,把一个马杰头下脚上的顺着软兜抛过只是,卢存敬或许忽略了马杰手上那柄朴刀,那柄锋利雪亮的朴刀。
  “扑通”一声沉响,马杰人摔在礁滩上,脖颈却歪扭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一个活人不可能摆置成的角度,他双眼凸瞪,嘴巴大张,彷佛要凝住什么、呐喊什么,大概,他已经看到了深插在卢存敬胸口间的那柄朴刀,而正想发出一声欢呼?
  蔡昆悲号着,挥动着他的兵刃,像疯狂了一样冲杀向眼前那寥寥可数、且已心胆俱裂的“铁桨旗”人马当中。前一百二十招里,双方是平分秋色,难见轩轾,但一百二十招之后,内力较为悠长且心性沉定稳健的荆之浩就已逐渐占了优势,攻拒移换的主动亦渐次由他掌握,卫啸的败象呈现了!
  高手相搏,一旦某方面呈现了败象,距离终结的时间就非常快了,因为他的对手不会轻易放弃辛苦得来的优势,必将在主动能以操纵的时机里猛施压力,痛下杀手!
  眼前,情况正是这样。
  荆之浩在挥出七招十一式之后,紧跟着身形暴施,鬼手指划间彷若来自天上地下,来自四面八方,空气发出锐啸,无形的气流随着鬼手的映隐波震涌荡,声势极其惊人!
  卫啸似乎也知道分生死、决存亡的关头到了,他没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飞凤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万千长短不一、冷焰灿闪的芒辉下扫罩荆之浩,两团互相幻映着迥异光形的实体接触,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就似是石地堂上撒落满地的铁弹珠铁鬼手在光芒敛散的须臾蓦然直竖指天,荆之浩卓立原地,额头上裂开一道寸许长的血口子,鲜血沿着鼻洼、沿着眉梢往下流淌,染红了他半边脸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狭窄的“飞凤刀”更插在他的左肩胛骨里,刀锋泛寒,还在微微晃动着呢!
  隔他七尺之外,卫啸半坐半卧于两块礁石之间,这位素有“九翼鹏”美号的“铁桨旗”“电舞殿”殿主容颜却相当安详,没有那种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狰狞,虽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处伤口。
  荆之浩注视着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从中来,他嘴唇翕合着,不知在呢喃些什么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飘客,死为游魂,魂兮魂兮,又何曾归来!
  这时,九名“电舞殿”的大把头,业已在死伤各一,目睹了卫啸的阵亡,剩下的七员大把头免不得心惊胆寒,士气顿挫,“双死角”吴浪觑准时机,奋身扑击,坚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挥猛扫,又一名大把头丢弃兵刃,满脑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贺晚晴脚步打旋,身形晃闪,一对金瓜锤串连滚动,像是抛起成百颗黄澄澄的光球,与他对手的那名大把头躲让不及,忽的发一声狂号,连人带他的三尖两刃刀冲了过来,贺晚晴虽然兜头将敌人砸了个溜地滚,自己的手臂上却亦见彩挂红!
  又一声混杂的长嗥传自近侧,竟是何良的一双镔铁梨花短枪分别透入了两名大把头的胸腔,许是他贪功太切,疏忽了个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头的护手山叉却也插进了他的喉咙,那混成一片的嗥叫,业已分不清是谁在嘶喊了!
  其实,谁在嘶喊并不重要,反正都是濒死前的一种回应、一种信号,不甘也罢、不愿也罢,这样的回应与信号仍在持续下去“丹心七志士”所属的林宜昌,居然和一各拼战中的大把头滚抱成一团,他们两个在沙地礁岩间翻腾纠缠着,嘴里全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尖叫,每一滚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展,都会出现一道新的伤口,他们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对方躯体戳刺、剜豁,而过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贺晚晴踉跄赶到,这拥抱着的两个死敌,已经寂然不动了。
  另一边,鲁思进正运起他的长丧门剑将对方的一个大把头兜腹刺穿,而袁衡却没有同僚鲁思进那样的运气,当他的大板斧斩入这各大把头的右肋时,人家手中匕首亦飞快的反削,连耳朵加颊肉,几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仅存的那个“电舞殿”大把头,实在用不着再进一步下他的手了,这位仁兄不但断了一条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两只眼睛却瞪如核桃,眼中充满了怨惧乞怜的神色,鲁思进举了举他的长丧门剑,又颓然放下,只恶狠狠的冲着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龙”官小楼发髻散乱,披拂于一头一肩,他一张瘦削冷酷的脸上透着铁青,嘴唇紧闭,鼻孔大张,徐徐的呼吸着,脚步每一移动,皆似有万钧之重,手上的一把长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随着他身形的移动微微抖颤“反手夺命”沙无恨的衣袍前襟上裂开一条尺许长的破口,隐隐尚有血渍渗出,他却恍同未觉,只双目凝聚,跟着官小楼的动作打转,他那一对粗大沉重的“判官笔”则交叉胸前,纹丝不动。
  在两个人的意识里,已经根本不问不离于身外的境况,完全将精神专注在对手身上,浑然间,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们彼此这当然不是男女间那种忘情的绮丽,只缘于生死仍此所系,一发之失,便交关性命,他们早就察觉,这次算是找着真正的硬把子了。
  双方的拼斗,已过一百五十余招,痛若的是在这一百五十招的过程里,他们发现竟然功力相当,难分高下,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甚至斩获方面,亦是各见颜色,像这样的搏杀,却如何才是了局?
  缠斗的时间过于长久而徒劳无功,一种本能的想法就会随之滋生,这种想法十分残酷又惨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敌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换取敌人的死亡,若有机运、有奇迹,正负面的结果还是不敢断言的!
  于是,官小楼有了动作。
  官小楼的长柄如眉刀彷佛一弯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间隙中,一弯新月又猝然幻化为无数弯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无恨的左手判官笔突兀抛起,半旋身,右手笔猛击抛起的左手笔,那只粗大尖锐的判官笔便像怒矢射日,飞鸿奔天,暴掠身前,随着笔射笔飞,沙无恨双手执仅存的一只判官笔,透中回撞。
  两条身影倏触立分,官小楼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长柄如眉刀拄挺于地,然后咧嘴笑了,这一笑,鲜血沿着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艳红绽浸在脚下的礁滩下,随即又转为一团团的紫褐,他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窝部位的那只判官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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