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归灵怔了怔,道:“想我?”
何如霞道:“屈先生,你实在是个好人,当今之世,只为了一句承诺,便拿生命做担负,流血流汗也坚持到底,这样的侠义之属,真正少见……”
屈归灵拱拱毛:“过奖了,二姑娘。”
何如霞轻声道:“关于以前的那些事,屈先生,你不会见怪吧?”
屈归灵有些不解的道:“以前的哪些事?二姑娘,我不明白你是指”
垂下视线,何如霞赧然道:“我是说我以前对你的态度,屈先生,因为我急躁的个性,加上对事实的误解,曾经不止一次的冒犯过你,现在回想,完全是个人的想法偏激与不够成熟所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屈归灵笑了:“二姑娘言重,我对二姑娘的举止,像是积恨未消的样子么?”
何如霞愧疚的道:“所以我才越想越难为情,屈先生,只要你能曲谅,我就安心了。”
屈归灵道:“在你这种年纪,二姑娘,自则有你认为理所当然的反应,无论这样的反应是否成熟,都不能算做过失,因为人的经验和世故,大多随着岁月的递加而增长,圆通达练,也得到了那个年龄才行……”
哼了哼,何如霞抗声道:“屈先生,我已经不小了,过八月,就二十二啦,二十二岁的女人家,还能叫小?”
屈归灵哧哧笑道:“我没有说你小,二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比你可要老得多,见解或涵养方面理该较为深广,如果我们全一样毛躁行动,遇事不求彻悟,恐怕早拆了伙,搭档不下去了。”何如霞也不禁掩着嘴笑:“屈先生,还记得我数落你遇事总是迟了一步?现在想想,委实是无理取闹,在那种关口上,你也并不愿意迟上一步,阴错阳差,只能说因果早定,怎能怪得了你?”屈归灵缓缓的道:“有件事,我可没有延迟半分,恰好在节骨眼上及时处置了。”
何如霞思索着问:“你说的是哪件事?”
屈归灵道:“刁云展与全大宝的事,二姑娘,天幸我在紧要的一刻苏醒过来,要不然大恨铸成,不独你首蒙其害,我更有何颜再见令尊?”
何如霞粉面飞红,果似霞照,嘴里狠狠的说着话,目光却其柔似水:“提起那两个畜生,我就满腔的火屈先生,当时若非你在,我,我就完了……”
屈归灵笑道:“事后我仅有一个想法,天可怜见,这次可不曾误了正办,好歹扳回一局!”
轻“啐”一声,何如霞的脸蛋儿涨得红馥馥的:“别提了,提起来好不令人羞死恨死”
屈归灵凝视着眼前这一朵花的大姑娘,真正从心底庆幸这朵花不曾遭受摧残,否则,何止是不幸?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
来的时候是三人三骑,回去的时候却少了一人,望着这乘空骑,屈归灵与何如霞都不由心头沉重,隐隐抽扯着肝肠。
还没有抵达“海口集”之前,沿途已经听到许多传闻“千帆帮”和“铁桨旗”火并的消息,正绘影绘形、或真或假的在江湖上喧腾着,而不管传闻中的情节有若干虚实,唯一的结论总错不了:双方终于开战了!
两人三骑,非但是归心似箭,更且是心忧如焚,不歇不停的往回路上飞奔着,恨不能缩地有术,一步就踏进“千帆帮”堂口的大门。
蹄声如雷里,他们已越过了“牛角沱”,“牛角沱”是一片滨临洛河的小村庄,由此地到“海口集”,便不足二十里地了。
沙尘飞扬于十二只马蹄的起落间,灰蒙蒙的彷佛一层层滚荡的雾气。何如霞每每抢奔在前,叱喝连声,马鞭不停的挥舞,鞭梢子破空发出的尖响,强烈显示出她越近家门,越为急切忧躁的心情来。
何如霞的情绪,屈归灵是十分理解的,噩梦成真,她的惶恐焦虑当然更胜于人,屈归灵只沉默的紧随在后,暗中祈祷“千帆帮”经此一劫,千万不要弄得大丧元气或一蹶不振才好。
突然间,狂奔于前的何如霞猛然挟腿收缰,马匹在急速的驰骋中蓦地全身打横,又人立而起,“唏聿聿”长嘶若泣,何如霞紧抓缰绳,贴俯鞍上,差一点就被她自己这个骤起的动作掀下马背。
紧随在后的屈归灵,应变就比何如霞从容多了,他倏见何如霞马身横止,立时带缰斜出,坐骑只抢出几步,便稳稳当当的停止下来,他人在马上,纹风不动,仅两眼冷沉的盯视着道路当中那使他们不能前进的因由就明搁在那儿。
何如霞一面挥扇眼前的尘雾,边气恼的大叫:“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存心找碴不是?路有这么宽,你竟硬是拦着我的马头撞?”
就在道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脸色苍白,缺少右臂,突然出现得彷若幽灵般的男人,此刻,这个男人正微仰着面孔,含笑向屈归灵招呼。
等何如霞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禁不住脱口惊呼:“这不是姓江的吗?”
不错,那是江桦,一个多月之前才断了右臂的江桦。
江桦仍然在笑,但那抹微笑却毫无笑的本质,笑得冷涩、刻毒;笑得悲怆、阴寒,笑中宛如噙着血痕;他非常平淡的开口道:“是的,是我,何二姑娘,是我姓江的,天下何其大又何其小,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碰面了,不知这是无意抑或巧合?”
屈归灵七情不动的接上来道:“天意也好,巧合亦罢,江桦,这么快就碰上面,只怕对你并不适宜!”
江桦深沉的道:“无论什么事,该来的时候总是要来,争迟争早没有什么意义,屈归灵,我等这一天、这一刻,已经等得望眼欲穿,迫不及待了”
屈归灵面无表情的道:“断臂之伤,乃属巨创,纵有再世华陀为你诊治,月余之功,亦难望痊愈如常,江桦,你这样沉不住气,足见心胸狭隘、睚眦不容,成不了独镇方面的人物!”
江桦阴凄凄的道:“但能雪耻复仇,湔除此恨非则独镇方面付诸一笑,甚至连这条性命要与不要,亦无所惜。屈归灵,仇火焚心,令我寝食难安啊!”
那边的马背上,何如霞横眉竖目,气冲冲的叱喝着:“姓江的,当日就不该轻饶过你,若是早早斩杀剑下,你还何来眼前的嚣张?”
江桦淡然道:“当日我亦不曾求之不杀,更没有表示过丝毫回馈之意,你们心知肚明,我江某人一条手臂不能白抛,势必有以补找!”
扭头回来狠狠瞪了屈归灵一眼,何如霞的火爆脾气又发作了:“屈先生,你看到了吧?纵虎归山,遗患无穷,那天叫你杀,你硬是不杀,也不知你表的是哪门子妇人之仁?如今可好,你不杀人,人要杀你,节骨眼上毫不领情的堵上来啦!”
屈归灵摇头道:“二姑娘,江桦算不上是一头虎,虎有威,不似他这么轻忽急躁。”
何如霞懊恼的道:“如果你当时听我的话,何来眼前的麻烦?咱们一放缰,早到家门了!”
江桦似乎有所仗恃,神态间显得颇为镇定自若,他慢条其理的道:“何二姑娘,你那个家,早回去、晚回去,都不要紧,因为已经是一片瓦砾、满目疮痍了,便添上你二位,又能济什么事!”
心腔子猛一收缩,何如霞厉声道:“你胡说,‘铁桨旗’偷袭我们‘千帆帮’谁也知道乃是铩羽而归,半点便宜没占着,姓江的,你妖言惑众,我们不上你这个当!”
江桦目光平视,悠悠的道:“何二姑娘,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海口集’已近在咫尺,如果你尚能留命回转,便知我江某人言之不虚……那光景,惨啊……”
何如霞怒道:“放屁,你莫非亲眼见到?”
江桦叹口气道:“当然,我虽因臂伤,不便亲自参与,但双方的攻杀战况,却一直在旁目睹,‘铁桨旗’精英尽出,所向披靡,‘千帆帮’节节败退,招架无方,仅仅几次冲扑,‘千帆帮’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狼奔豕突之下,连个负隅顽抗的局面都撑不出……”
身上陡然起了一阵冷颤,何如霞的脸色大变,任是言词依旧倔强,却已透出那等难以掩饰的悲愤情态;她咬牙切齿的道:“姓江的,我不会相信你那一番鬼话,我们‘千帆帮’兵强将猛,好手如云,岂会如此不堪一击?你是故意颠倒事实,混淆黑白,全在瞎扯!”
江桦又浮现出那种古怪且令人觉得极不舒服的微笑,漫声道:“等着瞧吧,何二姑娘,只要你还瞧得到,就明白我是否在瞎扯!”
屈归灵忽道:“二姑娘,我认为眼下我们无须争论他的话是真是假,主要于怎么解决问题看看是他过我们的关,还是我们过他的关!”
何如霞恨声道:“屈先生,这一次你大概不会再发那种莫名其妙的慈悲了吧?”
屈归灵有些尴尬的道:“即使我想慈悲,恐怕江桦也不会慈悲我了二姑娘,他可是豁命来的!”
江桦斜斜走出几步,脸上的气色虽然不佳,但由那种深刻仇恨与渴望报复所组合成的怨毒心理,却凝结为股坚强的意志,意志反映于形象,病容憔悴里,便就煞气盈溢了。
何如霞骗腿下马,“鸳鸯剑”紧握手中,模样显见是一触即发双手环抱前,屈归灵却不正视江桦,他的语调在平淡中流露着几分对敌人故作神秘的不耐:“江桦,一个多月之前,你四肢健全,样件不缺,已经敌我不过,现地你少掉一条右臂,自然更非我的对手,但是你却日夜伺伏,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这表示你已握有自认为能以制胜的条件,何妨把你的底牌掀揭出来,我们早完事早了断,省得彼此牵肠挂肚的空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