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冷电以各种不同的形象汇聚向屈归灵,就在各式芒采将要接触到他身体前的刹那,他的身形暴翻猝施,于旋动的同时,晶莹闪耀的一片光焰突兀把他全身裹卷于内,并以难以言喻的快速往上往前飞掠乍然看去,仿佛一道光柱在矫舞伸舒,宛似长龙经天,威猛至极。
金铁的碰撞声、折断声,便像千百柄大锤此起彼落时的嘈杂震动,扭曲的剑锋、变形的戟刃与刀身,零碎四散,交织反弹,当然,其中还掺合着人的肢体、内脏、毛发、血肉,不过,却难以辨识这些东西原来是什么形状,及属于哪个部位的了。
要是没有人见过“身剑合一”是什么样子,现在,屈归灵已表演过了。
层裹在他身上的光电,在须臾间消失,他脸色苍白,脚步微显踉跄地骤然回身,安磐的“万字夺”已冷焰炫目的到了头顶安磐拿捏的出手时机十分准确,也异常狠毒,他知道运展这种“身剑合一”的至高剑法最耗真力,尤损本元,运展之际固然锐不可挡,无坚不摧,但时间决不会长,尤其在收剑的一刹,正是力竭气虚,精血浮沉未定的当口,执剑者必然有某种程度的恍惚吁喘现象,趁势猝攻,得手的比算相当不小,如今,他正是这样扑了上来。
屈归灵手上的“天残剑”是由最精最纯的缅钢打造,不但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其韧性之强,足可环腰为带,卷曲随心,使用这样的兵刃,绝对要有足够的内劲、灵巧的手法,以及气脉精魄与剑身的相通,才能如臂使指,浑同一体,平日里,他剑出剑收,顺势应变,皆是瞬息之事,此刻可不大一样,安磐来势如虎,又排拣在这么一个要命的关口上,收剑再出,只怕不及,但在气力虚浮的这一刹若是仓促运功,又恐劲道不足贯透剑锋,去速不够,更蒙其害思维的转动只是俄顷,屈归灵身形暴退,右手倏抖,“天残剑”
活蛇也似卷绕于腕,左手上翻,“穿心刺”“铮”一声射出,强劲若矢!
安磐全身向右侧猛斜,飞起一夺硬击刺竿,另一夺蓦地划出一团光影,夺头却自光影的背面突现,万字形的寒芒闪亮,屈归灵的前胸已“嗤”一声裂开一道三寸长的血槽!
于是,那手执“分水薄刀”的朋友迅速从门内冲出,刀光盈雪,劈头就砍。
屈归灵身形忽然大大的一次摇晃,摇晃的速度之快,像是他根本就不曾摇晃过一样:“分水薄刀”三次斩空,他的右腕骤扬,“天残剑”又似活蛇飞吐,冷焰起处,那位仁兄已怪嚎一声,破胸开膛的倒滚出去,血喷得宛如瀑散!
使“峨眉刺”的伙计便在这时正好一头窜上,双刺上下并出,狠扎急戳来,屈归灵的“穿心刺”居中长射,竿尖透空,发出锐利的磨擦声响,而后出先至,不待对方的家伙够上位置,他的竿尖已将那人逼得狼狈腾挪当然他不会让这位好兄弟继续腾挪下去,前刺的竿尖走势未变,只在突然的跳动下洒出一点星芒,星芒闪灿,使双刺的仁兄脑门上立刻爆现一朵血花,好鲜艳的一朵血花。
血花映浮的过程只是一瞬,生命的结果却是永恒,那又黄又瘦的小个子身躯朝上蹦跳,连声嗥叫都没有,便恁般安静的蜷伏下来,安静乖驯得像条小哈叭狗。
这两人对屈归灵发动狙袭到顺天应命的辰光,快得仅在人们的呼吸之间,几乎眨两次眼,就从开始到了终结,愤怒至极的安磐并不痛惜他两名手下的死亡,他恨的是因为这两个人占据了攻击的空间,挡住他追杀屈归灵的前进位置,如今,两名手下非但毫无价值的送了老命,他那或可侥幸获胜的珍贵时机亦已消失,目注遍地残尸赤血,叫他如何不气得咬牙切齿了。
姓安的在想什么,恼什么,屈归灵自然一清二楚,他靠在墙上,双眼轻眺,带几声呛咳的笑道:“有时候,安磐,以众凌寡或以多打少,并不见得十分合算,你说是么?”
安磐阴恻恻地道:“你运道好,叫他们挡了我的路,否则,你早就和他们躺在一堆了!”
屈归灵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瞳孔中的光芒却清澈明亮,他的声音略显暗哑,说话的气劲却相当沉浑悠长:“安磐,人活一生,都能逢着某些机会,不过,逢上了却须切实把握,因为机会来去无征无兆,稍纵即逝,这一次把握不住,下一遭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甚至永远不再,你失去了一次机会,我怀疑你还有相同的好运!”
“咯崩”一咬牙,安磐青森森的面颊往上吊起,他从齿缝中抽着气道:“场面只是开始,姓屈的,隔着落幕犹早,如果你认为你占了上风、赢了阵仗,就未免想得太乐观、太幼稚了。”
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走道那头尚在火并激战中的叶潜龙,屈归灵平静地道:“我们不是在赴你的酒宴,还等着一道菜一道菜的由你上?安磐,这是拚命,拚到我们认为够本够利的辰光,去留就不在于你了,我们若是要走,谅你也拦不住!”
冷冷一笑,安磐道:“看我拦不拦得住!”
屈归灵古井不波地道:“让我们彼此证明一下,安磐,这不是你一贯的自说自话能以定规的!”
一声嗥叫便接着屈归灵的语尾响起,屈归灵略略斜眼,正好看到那手使“没穗枪”,躲在房间门内阴着打偷袭的仁兄伸张两臂,一头撞跌说是一头撞跌,未免笼统,因为严格论起来,那人已不算还有脑袋,脑袋早已被砸砍得血肉模糊,仿若一团烂柿子了!
安磐形色倏变,身躯微向前倾,屈归灵笑着将“穿心刺”横拦,闲闲地道:“你过去不得,姓安的,除非你先经过我这一关,你自己琢磨,有这个本事么?”
双夺交叉于胸前,安磐的表情忽然沉静下来,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音调,像是在朝空中某位能够帮助他的神祈告:“孟前辈、山前辈,安磐无能,还得有劳二位前辈圣驾,赐助一臂,以灭此獠!”
屈归灵并不以为安磐的模样可笑,更不轻断对方在装神弄鬼,他立即退后一步,全神戒备,直觉的反应,隐隐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凝结,而且迅速挤迫过来!
安磐身后的寝居里,靠着铜床的那面墙壁,就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旋开,从墙壁旋开的两侧空间中,各自缓步走出一个人来,右边的一个,身材胖大,秃顶无发但却白眉白髯,衬着满面红光,一袭白袍,倒有几分神仙中人的味道;左边的那位,长像与他的同伴正好相反,满脸皱纹褶叠,黄疏疏的头发毫不整理的任其杂乱披散,佝偻着腰身,手上握着一只色泽乌黑,通体盘结交错的“鸠首仗”,一步一顿,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了他。
安磐赶紧往旁退让,哈腰弓背,似是在恭迎活祖宗一样迎接着这两位老人,他目光下垂,敬谨小心得连嗓门都有些沙哑了:“孟前辈、山前辈,形势变化,殊出所料,在下眼见情况不易控制,方斗胆恭请二位法驾现身压制,有扰清神,尚乞恕宥”
满面红光的白髯老头哈哈一笑,挥着手道:“我说安磐,你就别这么诚惶诚恐法啦,我们两个老不死,这趟来‘黑岩半岛’是干什么的?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自当豁劲替‘铁桨旗’挺上一挺,否则,岂不是只端着老招牌吃闲饭来了?”
安磐忙陪笑道:“言重言重,孟前辈是太也言重了……”
自这两位老人一出现,那边与叶潜龙拼得火爆的一双“铁桨旗”朋友,亦立时抽身撤下,面向叶潜龙,背对着这头,采取的是防卫的势子,看情形,他们乃在等候着进一步的发展与指示。
叶潜龙仍是老习惯,一声不吭的卓立原地,“双鱼剑”柱在身前,他两手垂叠,搁在剑柄之上,虽然带着微喘,气势却仍稳当之极;他不曾趁机追杀敌人,不是他发慈悲,他也警觉到局面有变,只怕大难将兴!
姓孟的老头儿瞧一眼遍地的血肉狼藉,不禁频频摇头,他的目光转投向屈归灵脸上,在一阵仔细端详之后,居然笑吟吟地开口道:“你叫屈归灵?”
屈归灵微微躬身道:“正是在下。”
老头儿拿左手拇指朝自己隆挺的鼻尖点了点,越发笑容可掬地道:“那么,你可知道我这老不死是谁?”
屈归灵神情肃穆甚至透着艰涩地道:“前辈想是黄海‘赤严岛’‘白眉仙翁’孟天复孟老前辈……”
哈哈一笑,老头儿拍了拍手:“好见识,料不到我这老不死许多年不出江湖,却仍有不相干的人一眼就能把我认将出来,呵呵,‘赤严岛’的孤单岁月倒是未曾白抛!”
说到这里,他又一指身旁那枯瘦干瘪的佝偻老者,露着满口整齐坚硬的白牙道:“再考考你,屈归灵,这一个老家伙,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屈归灵缓缓地道:“‘终南山’‘孤塔峰’的‘一杖独行’山莫古山老前辈?”
孟天复大笑道:“好,好,好眼力劲,不错,这专家伙正是‘一杖独行’山莫古,屈归灵,有你的,我们从未谋面,你招子一瞥就知道我和山莫古的底细,多少年闯道混世,总不算白搭!”
当然不算白搭,“白眉仙翁”孟天复、“一杖独行”山莫古,非但是武林中盛名赫的前辈怪杰,更是江湖上无出其有的“海怪山魅”,这两号难惹难缠的人物,如果还认不出来,刀口饭岂不是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