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脸色一沉,浑身上下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股煞气,苏青这才想起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人,心知自己失言,慌忙倒退半步。
只见汉子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也是苦笑一声。
“是啊,想我远遁山林苦练武功,就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没想到,再临人世,却已物是人非,大清亡了不说,仇人已死,数十载光阴尽负,呜呼——”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激动,苏青一个激灵,忙道:“你倒是小点声啊!”
“我还会来找你的!”
汉子话语一止,瞥了他一眼,提起血滴子,转身便已掠出澡堂子,只往那墙壁上一攀,就和猫儿一样,“嗖”的一声便没了影子。
“别介,你找我干啥啊?我又不是你仇人!”
苏青可不想惹上麻烦,听他还要来找自己,当即心里一急,赶了出去,可外面夜凉如水,哪还有半个鬼影。
“谁在那?”
不远处的长廊里,管事提着灯,擒了根棍子,朝这边打量。
“是我,小青,天气热,出来冲个凉,已经完事了,这就回去!”
说完,把油灯掐灭,往卧房里赶。
这一夜,注定难眠。
转眼,夏去秋来,天气渐冷。
就在苏青都快把这档子事忘了的时候,没想到那厮又来了。
这日。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
众弟子朗声念着梨园行口口相传的训词。
这便是一日之初做的第一件事。
待念罢,自然又是练功。
一个个又裹着那年年改了又改,缝缝补补的灰袄,背着戏文,练着腰身。
苏青与众弟子不同,就见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立在院里,舞的的是剑影遍地,似是能成一朵花。
旦角乃是京剧的主要行当之一,算是女性的统称。又分正旦、青衣、花旦、闺门旦、玩笑旦、泼荡旦、花衫、刀马旦、武旦、老旦等,其中唱、念、做、打各有区别。
远处的关师傅瞧着舞剑的苏青,老神在在的坐在,捧着一杯茶,不时抿上一口,虽说冷面冷眼,但瞧见他哪没练好,仍是亲自下场手把手教他。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了半辈子的徒弟,老师傅着实未见过苏青这般好的苗子,关键是对自己下得去狠,到最后这徒弟都不用他提点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门清。
这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就是属于花衫,需集唱、念、做、打于一身。戏班子里的孩子哪有读过书的,几句戏词记了又忘,忘了又记,谁不是挨打挨惯了。唯独苏青,不但把这旦角的词记了,连生角的词也记了,到了晚上,那些忘词的师兄弟,全围着他转,这些年头下来,也省了很多功夫。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自然是想要考取功名的,那练武的武夫,春秋寒暑,日以继夜的练,不也是为了成名,关师傅年事已高,成角他已不想了,但能不能带出来个角,他又如何不心动。
何况这孩子生了副好皮囊,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当真是凤凰落在斑鸠窝里。
可是。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我本是——”
戏棚里,小豆子提着套绳,挂着脚,练着腰,语气一顿,正在背戏文。
老师爷眯着眼,嘿嘿一笑:“我本是什么呀?”
“我、我本是男儿郎——”
师爷一瞪眼。
“尼姑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就见小豆子语气断断续续,满头冷汗,嘴里仍是道:“是……是男儿郎!”
师爷笑意一散,冷冷道:“您倒是真入了化境了,雌雄都不分了!”
一众弟子立在一旁,摆着架势,谁动一下,就是一鞭子。
等到师爷把小豆子揪走,管事的才吆喝着歇息。
苏青坐下还没来及擦把汗,小石头便拽着他往后院内堂跑去。
“让你背错,师傅教的你全忘了……让你错……”
二人隔着窗户,就听屋里头“啪啪啪”的一阵脆响,听的人心惊肉跳。
见快打完了,他们跑回卧房把那剩下的药酒从小癞子铺盖卷底下翻出来。
小石头祈求道:“小青,你说话管用,劝劝小豆子吧,再错下去他非得被打死!”
等了等,才见小豆子张着血淋淋的手满头大汗,眼中泛泪的走了过来。
然后楞楞的坐在床边,像是魔怔了一样,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我本是男儿郎——男儿郎——”
小石头听的气极,眼眶也红了,他一边上着药,一边道:“一句话的事,你就不能成全你自个么?”
他哪是不会背啊,有苏青整日里反复的念,师爷还没教的时候他就会了,根本就是故意的,说到底还是跨不过去这个坎。
小豆子却置若罔闻只道:“师哥,赶明我要是被打死了,枕席底下还有三个大子,你们和小癞子分了吧!”
苏青也是叹了口气,他皱了皱眉,当初自己背这段的时候哪还会去想这么多,都快活不下去了,更没有挑的余地。
生活生活,“活”字前头,还有个“生”,想要好好活,你得先生存下去。
他轻声道:“唉,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台上做戏,台下做人,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如戏,又不是戏如人生,你怎么落里头走不出来了?世道难,多少人不是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和做戏又有什么区别!”
见小豆子魔怔了一样,苏青又想了想,稍稍迟疑了一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前些日子,我看见你娘了!”
小豆子的眼睛瞬间投望了过来,变的有些痴楞呆傻。
四目相对,苏青毫不避讳。
“我见她在偷偷瞧着你,你就不想再见她?要是想,过些时候,等我成了角,师哥帮你,要是不想,你可以走,师哥也帮你,大不了我去求求听戏的那家小姐,凑点盘缠!”
“你好好想想!”
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他起身朝小石头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留小豆子一人在屋里。
“能行么?”
小石头担忧的问。
苏青也是无奈。
“咋不行啊,有些事情只能他自个放过自个,这条坎总得迈过去!”
……
天气凉了,昼短夜长。
一天过的很快。
夜里泡澡的时候,苏青总喜欢一人静静地躺着,白天里太吵,也就这个时候能得点清静。
可等他再睁眼,就见面前多了一张脸,好家伙差点没吓的叫出声来。
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那。
“救我——”
第7章 留人(求书单,求投资,求推荐)
苏青眼皮一跳。
只见那浑身是血的人就喊了两个字便虚弱的瘫坐在了地上,整张脸惨白无比,就是嘴唇都没点血色。
不是那汉子又是谁。
他心里直是骂娘,想着对方难不成又跑去哪杀人放火了?
想归想,但还是一咬牙小跑着到屋外头看了看,见没人发觉,这才跑到卧房,偷偷的自通铺下取了药酒还有药粉返了回来。
“放心,没人跟上来!”
那汉子喘着气,原本留的辫子现在已经剪了,头顶后半部分是及肩的长发,前半部分则是长着乌黑的发茬,一脸的胡子。
苏青都被气笑了,他道:“放心?我放心个屁,好好活着不好么?我要是有你这身功夫,就是去搬砖扛袋做苦力也能活的自在,关键是你别来找我啊,我这又不是一个人,到时候你被发现了,我们戏班子落个窝藏的罪,这些孩子都得饿死!”
他边说边查看着汉子的伤势,就见这背后肩胛骨的地方钉着两枚飞镖,腰腹处还有一条刀伤,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势不下七八处。
眼皮一跳,苏青咋舌道:“你这是去和人比武了?”
汉子嘿声笑道,还有些不服气。“仇家死了,可找到了那厮的后人,还是为非作歹,逼良为娼的狗东西,当然放不过他,结果没想到点子扎手,人多势众,没留神吃了点亏,等老子把伤养好了,非得把那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还有下一次?”
苏青正准备给他上药,闻言一翻眼睛,下手的力道暗自加重,汉子疼的是青筋暴起,就好像渴死的鱼儿一样,翻眼呵气,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自打来了这地,也就小石头他们几个和他亲近,天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说话的更是没几个,眼见这莽汉竟然如此相信自己,虽说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反倒觉得没什么害怕的。
“嘶——呼——老药丸子泡的酒,舒坦——”
就见汉子啧了声,整个人就像抽大烟一样。可马上他牙关一咬,身子一抖,疼的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这时候苏青才不紧不慢的道:“我要拔镖了!”
等说完,两枚飞镖已经被他拿在手心,然后手忙脚乱的捂着伤口,血水冒个不停。
可接下来却出现奇异的一幕,汉子吐息了几口气,带着某种韵律,这伤口的肌肉居然轻轻颤动,然后慢慢合上了,并不是愈合,而是伤口还在,但出血的速度缓了,一会的功夫,就剩个血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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