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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 (见那黛眉似远山)


  弄得灰头土脸才见那木炭红了,他狼狈起身,去灶房水缸鞠捧水来洗去脸上碳灰,偌大个厅堂内只有这一只炭盆,凑近了才能觉着些许暖意,站得稍远便还是跟坠入冰窖一般无二。
  孙妈妈在灶房内忙活着今日的饭食,红苕去皮煮了,添上不知什么菜叶子熬的汤,漂着几点油星。翠姐说了半旬日子一开荤,也多是下水之流被屠户半扔半卖的货色,被孙妈妈浓油赤酱烹调得当了端上来,不比小牛肉的锅子差了。
  然而离每半旬一次的满嘴留有还有三天,便只有红苕和菜叶子汤。
  翠姐不愿敞开门户给过路人瞧见楼子里人的寒碜吃喝,白衣的男人一走便又让魏长磐把门板弄回去了。
  一日两餐,晨时的那点饭食早便没了,魏长磐肚皮内空空如也,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饭量抵得上翠姐三人的。武夫体魄比常人强横不假,饭量也往往要大上许多,在外行走江湖的许多女侠仙子为了端着颜面,平日里吃喝多是浅尝辄止,遭罪不少。
  热气腾腾的红苕和叶子汤端上来了,没什么油盐,可饿久了,再粗劣的饭食,吃起来都是香甜的。
  点上了油灯,那一点如豆般昏黄的光只能让饭食不至于吃不进嘴里,严老爹点的灯,照例亮不到哪里去,其余三人心知肚明,若是不点灯也能顺风顺水把饭食扒拉进口中,严老爹连这么大点的亮光也不会给。
  摸索着将自己的那海碗红苕端过来,红苕是孙妈妈分好的,翠姐和她都只半多碗,严老爹那碗满些,唯有魏长磐面前海碗堆得冒尖。他大致掂量了下海碗的分量,能吃个七分饱或许七分半,挠挠头接过孙妈妈递过来的筷,见翠姐夹了块红苕入口,也开始往口中扒拉。
  红苕是极顶饿的,海碗里大半东西入腹后又灌下去些菜叶子汤,胀起来,便是整整一海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魏长磐生长都在农家,自然知晓粮食宝贵,大小剩饭是万万不能有的恶习。
  好容易将海碗内吃食都填进去,魏长磐觉着喉头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赶忙全神贯注压下去,翠姐三人等他有些时候,魏长磐收起桌上碗筷到木盆中,端走去楼子旁的龙浦河里洗刷,楼子外头是明亮的,无不是灯火阑珊,河中彩船比起一年中其余时日少些,可其中传出的男女嬉笑声却是依旧。
  不知是何时定下的规矩,但凡是龙浦河临河屋舍内是娼家人,纵是如何窘迫,也得点上红灯笼挂着,胭脂巷巷头到巷尾自然都是挂着的,只不过巷头大青楼是绘着山水花鸟的雅致宫灯,巷尾人家便仅能挂着竹篾红纸可怜货色。
  虽是同为娼家,巷头巷尾却好似天上地上一般,巷头女子就连水井都是不屑共用的,也极少有贵客愿屈尊俯就到巷尾那些浓妆艳抹出来招揽客人的屋舍中。
  大青楼自是有大青楼规矩,挂着红灯笼站在门口揽客的地儿在许多贵客看来太过掉价,于是乎胭脂巷内大青楼的主事人便挖空心思,重金请书家来写匾,将楼子营建得别具一格,有形似武杭城内书院的,也有花高价运来成车黄沙和西域女子的,更有甚者将大尧所灭诸国中一位亡国之主绝色遗女作花魁的。
  像翠姐这样的楼子,和巷尾贩夫走卒出入还有巷头豪阀公子来往的地方所营不同,除去翠姐手腕以外,还有这等缘由,故而能经营至今,却也逃不过所谓世事难料的道理,侥幸未被天灾殃及,又怎知没有人祸?
  翠姐是要上楼的,却被楼子外映射进来的光吸引了注意,像是灯笼的亮光照得附近有如白昼,不自禁地,翠姐开了门,门外有很多人。
  “王翠翠?”门外人群中有个女子试探着问。
  “是。”这个许久没被人叫过的本名忽的被人说出口,翠姐也是迟疑了片刻才答应。
  “从今往后,这楼子租子便免了。”那个曾与翠姐同在一家青楼中的女子现如今也是退下了,做着调教新人的活计,自打翠姐走后虽再无来往,却还是知道她在胭脂巷中开了家卖艺不卖身楼子过活的。
  翠姐沉吟片刻,心中也将这不合情理的事由来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便也不愿再多问:“那就在此谢过了。”
  “不用谢什么,不过是跑腿来说一声。”那个女子苦笑,“谁会想到你收留得像野狗一样的孩子,会入了那位公子的眼呢。”


第114章 商家重利轻别离
  楼子两扇有些蛀蚀的门板闭合了,在胭脂巷也算是有头有脸人物的女子就这样被翠姐晾在屋外,那张用了太多水粉来遮掩眼角褶皱的面由于屈辱的愤怒颤抖起来,若是放在平日里,这个素来脾气不甚好的教养嬷嬷便要招呼青楼的几个护院上去。非得把那半分颜面不给的贱人嘴给撕烂不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市井泥泞里打滚的孩子被那位瞧上,连带着王翠翠也抖擞起威风来,虽是可气,她却也无可奈何。
  胭脂巷里凝香居照着读书人的讲法,即便不说是状元郎的身份,那探花也是万万逃不掉的,故而出行排场也是有的,只不过教养嬷嬷算不得如何紧要的人物,带两个小厮无可厚非,可而今楼子外头的这番排场,却决不能是她所能及的。
  才说完了先前那句言语,翠姐容不得再套近乎便胡乱找了个什么由头把那在凝香居里做事的昔日姐妹给拒之门外,任凭她把门板拍打地如何响也不再开门,而那两扇还算结实的老门板又远非一个女子气力所能起开的,翠姐蹲下去靠在门板上,厚实的韧皮纸糊着窗格,外头的人看里面也是朦胧一片,看不真切。
  许是找不见翠姐的身影又拍不开门,外头的人悻悻然退了回去,楼子外的火光也便都散去了,仅余下一点若隐若现,还固执地守在楼子外。
  指尖沾了少许唾沫,将窗户纸角掀开一点来向外看去,方才还熙熙攘攘的提着灯笼的只余一人而已。
  翠姐见那人仍没有离去的意思,脚也酸麻了,便又将门板起开一条几寸的缝隙,对外面依旧守着的人问道:“你还要从我这个破烂的楼子里求些什么呢?”
  “但求见那人一见。”
  “没有用的,公子这样人物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小女子能揣测明白的。”楼外,雍容如牡丹般的女子脸色黯淡了,“况且你现在想在公子看中的人身上花心思,犯了大忌讳,不如早早的退,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只想着他能回心转意....”
  翠姐露出讥讽的笑容来,即便姿容装束都远不及面对的雍容女子,却依旧有如当年教训那初入行便做错事的丫头片子一般咄咄逼人:“想着在那孩子身上花些功夫再舍出面皮来求他?且不说公子欢喜与否,动了他埋的暗子等同于搅了他的生意,你可曾见过公子对坏了他生意的人还来往的?”
  “公子是重情义的!你说的都是错的!公子对我是欢喜的!”
  翠姐怜悯地望着面前失态的女子。
  公子是商,商家重利轻别离。
  眼前这曾被她教训过而今成了胭脂巷潇湘苑花魁的女子,无非是想要使些欢场上司空见惯的手段,来勾住那个孩子的神魂,以此去谋求那位公子的回心转意,那个曾将她捧成胭脂巷花魁之一又离去的白衣男人回心转意。
  “姐姐求你,公子已经许久没有来潇湘苑了。”这个雍容的女子上前去,一把抓住翠姐的袖,“那孩子想必是有些不同之处的,不然公子怎会....”
  翠姐一摆手,她险些跌到地上,踉跄了三五步才堪堪稳住,一头的珠玉也凌乱了,不复几个呼吸前的华贵,倒像是被大户人家逐出家门的弃妇。
  眼见决然把门板闭合的翠姐,那个女子恨恨,却也做不出先前拍打撒泼那般失态的作为,便走了。
  翠姐蹙起了眉头,看向端着只装满碗筷木盆刚从龙浦河边回来的魏长磐,显然方才事俱都被瞧的一览无余。
  “把那些物事放下,到这边来。”
  他把那木盆的碗筷都归置到灶房的橱柜中,而后用快破布擦擦手,走出来,坐到翠姐面前。
  严老爹和孙妈妈知趣回避上二楼歇息,楼子一层楼便只剩下翠姐和他,坐在方才用饭的桌前,面对面。
  “也不欺瞒你,楼子的租能免了,全仗磐子你的面子,或是公子的面子。”翠姐瞧着很有些疲惫了,两根指腹粗糙的食指不住地揉搓着额两侧的窍穴,“那你欠的那些银子便一笔勾销,说来对你还有些亏欠,那便将都告诉你罢。”
  魏长磐洗耳恭听,见翠姐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当年初入胭脂巷时,这儿的热闹在武杭城里也是数得着,各处楼阁里熏的香便是在二三里外也能闻见,每日褪洗的胭脂能让龙浦河变颜色,来往都是城里和江州都有名的人。”
  “赏识你的那位公子,那时候还整日坐在武杭城里最惹眼的马车上里,周围堆砌着美酒的坛子,马车内里他身边是武杭城里的花魁,就这么呼啸着穿过城里的街巷,沿路抛洒金豆子给穷苦人,若是路遇纨绔子弟不让道的,明珠嵌握手的马鞭子就挥上去,也是没人敢还手。”
  “那时候从早先的主家赎身出来,在胭脂巷里靠着和孙妈妈两人撑着这么个场面,日出而起,夜半尚不得歇息,还是连登台用的胭脂水粉都只能挑捡最便宜,久了不洗脸上便会发痒,痒得人忍不住要将面皮也抓破却不能不涂抹,谁叫咱在胭脂巷中也是下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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