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贻香不解地问道:“旱灾发生时,即便是朝廷也不曾开仓救灾,只是鼓励老百姓自力更生,咬牙渡过这个难关。那江望才不过是个打家劫舍的匪徒,怎么会做出这等善事?”
程憾天被她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说道:“三小姐如此说法,却是有些天真了。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坏人?就算是十恶不赦之徒,也会有他慈善的一面。如你所说,江望才既然是靠打家劫舍为生,倘若大旱来临时他不去赈济这湖广的百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那也等于是断了自己以后的活路。找我说来,他这般举动,乃是真正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谢贻香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禁心有所感,叹道:“程大哥说的在理,想不到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就连江望才这等匪徒都知晓,我们的朝廷却始终不明白。”
程憾天听她谈及朝廷,自己倒也不好多嘴,当即干笑了两声,带开话题向谢贻香低声问道:“三小姐可还记得,方才那个掌柜曾提起了江望才的军师方东凤?”
谢贻香点头说道:“自然记得。江望才手下有一凤二虎三豺四鱼,这方东凤乃是江望才的军士,也便是那所谓的‘一凤’。近年来此人在江湖中的声名鹊起,大家谈及此人,或多或少都会将他与本朝的开国元勋青田先生相提并论。以此看来,估计这方东凤也确有些本事。”
程憾天低声说道:“这方东凤的名号,乃是一年前凭空出现,顷刻间便名动江湖。据说此人极是神秘,只是在暗中出谋划策,就连江望才的手下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如此算来,无论是时间上,又或者是行为举止,似乎……”
谢贻香听他话中有话,当即说道:“程大哥,有话还请直说。”
程憾天不禁吸了口气,沉吟道:“前年秋天,金陵的天牢里曾经逃出过一个重犯,据我所知,这个重犯也是心智极高,举止神秘,而且无名无姓。依我之见,莫非……莫非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他这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似是有所顾忌。要知道此事本就极为隐秘,当中似乎还牵连到当年轰动京城的撕脸魔一案,却不知为何被庄浩明强行压了下去,旁人至今也没弄明白当中的玄机。虽然众人都知道谢贻香是此案的当事人,但平日里也不好询问,程憾天如今见庄浩明正在打盹,好奇之下,终于忍不住开口,想在谢贻香这里打听些详情。
谢贻香心中暗自好笑,刑捕房的人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明明是自己来套程憾天的话,谁知到头来,他也反过来套自己的话。她当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程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但这方东凤,决计不是那人。”
话音落处,她身旁另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说道:“不是他。”
谢贻香和程憾天同时转头,只见庄浩明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一双眼睛眯成两道细缝,精光闪闪地盯着两人。程憾天心中一怯,甚是尴尬,只得笑道:“既然老爷说不是,那便不是了。”
庄浩明却盯向谢贻香,淡淡地问道:“贻香,为何你也能认定方东凤不是那个人?”
谢贻香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却能肯定,这方东凤一定不是他。”
庄浩明听她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又盯向程憾天,缓缓说道:“小程,你的疑虑我可以解答,我之所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天牢里那个逃犯。那家伙若是存心要想隐瞒自己,就绝不会留下任何能让别人查到的线索,更不会留下‘方东凤’这个名头;倘若这‘方东凤’当真是他的一个假身份,他既已经过伪装,行为举止自然就没了顾及,根本没必要像现在这个方东凤一样在暗处躲躲藏藏,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程憾天听得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庄浩明再次转过头来,眼镜直盯着谢贻香的双眼,似乎要将她的内心深处看个通透。待到谢贻香转头避开自己的目光,他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贼始终都是贼,你莫要想得太多。”
谢贻香微微皱眉,忽然间只觉心神一跳,预感告诉她似乎有事将要发生。继而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前方传来,继而是骏马的嘶鸣声响起。两个生意一前一后,间隔极短,相互交织入云,回荡在天地之间。
但见前方的田野间,满地都是殷红的鲜血,点点飞溅在路边的青苗之上。一个身穿花面短袄的小女孩瞪着一双深黑的大眼,平静地趟在血泊当中;她的肚子已被几支染血的马蹄踩破,正汩汩地往外涌出鲜血。
第52章 乱离无情
贾梦潮但觉自己的鼻子尽是血腥之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来。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终于从马上缓缓滑下。
方才行进之间,从路边那些春忙的农人当中,忽然毫无征兆地窜出了一个小女孩来,边跑边跳地冲到路上,正巧撞在贾梦潮的马蹄下。
刑捕房一行人此时正松开马缰缓步慢行,大家神情都有些松懈。贾梦潮眼见有程憾天当头领先,便让自己的马紧随其后,自己却在马上收起神识,暗中修炼起内功来。要知道贾梦潮今年不过三十六七,能够在同一瞬间同时驾驭三十多种暗器,靠的当然是自身的内力,而他如今这一身内力便是源于他随时随地的勤修苦练,这才能在中年之际达到如此境界。
原以为身旁的四人都是顶尖高手,足以应付一切突变,贾梦潮这才敢安心入定,全神贯注地修炼起了内功。谁知原本在前面的程憾天,在和谢贻香的交谈中竟然渐渐落后,自己的马倒去了最前面。那小女孩来得突然,近乎沉睡的自己又如何来得及做出反应?
谢贻香心中也是微微一痛,方才要不是自己和程憾天、庄浩明两人在谈话中提起了那个人,从而让自己有些心神不宁,她原本应该能阻止这场意外。
当下谢、程、庄三人急忙下马,上前来到贾梦潮身旁。但见地上那小女孩一动不动,就这么瞪大眼睛躺在血泊中,口鼻间早已没有了呼吸。
薛之殇一直在思索那断掌之事,远远落在最后,听到前面的惨叫声才知道出了事,急忙赶上前来。只听四处吆喝声不断,周围农人都高声咒骂,纷纷赶来将贾梦潮围在了当中。那些农人伸手指指点点,有的更是破口大骂起来,尽是责怪贾梦潮纵马踏死了人。
但见一个中年男子撞开人群,冲到贾梦潮的马蹄下将那个小女孩的尸体扶起,紧紧抱在怀里,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想不到居然会出这等意外,庄浩明暗叹一声。他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当下便沉声说道:“请大家听我一言。”
他这句话运上了内力,顿时将周围农人的声音压了下去。眼见众人稍稍安静,他才缓缓说道:“我等原是行路之人,匆忙之下没看到这女孩,以至铸成大错,心中也悲伤万分。各位要如何处罚于我们,就请开口相告,在下无不从命。若是大家还不满意,那我们也可前往此地府衙,请官府来处理此事。”
他这话出口,听得在场农人们面面相觑,渐渐地又七嘴八舌地骂起来。有人说道:“找什么官府?我岳阳这十几年来,哪里有什么官府?”有人更是大喝道:“你们是哪来的莽汉,居然敢在我们这里行凶杀人,今天说什么都别想走!”众人越骂越是响亮,有几人便挥拳向贾梦潮头上打去。贾梦潮心中有愧,只是站立不动,任凭农人们的拳脚往自己身上招呼。
眼见这番局面,程憾天心中本有的一丝愧意顿时被怒火压下。他迈上两步,伸手推开正在殴打贾梦潮的几个农人,大喝道:“全都给我住口。”
这些农人分明不会武功,他这一喝直震得大家脑中嗡嗡作响,吓得不敢说话。只听程憾天扬声说道:“出了这等意外,谁心里都不好过,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再说我们的马本就走得慢,是这丫头却忽然冒了出来,自己撞在马蹄下,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要怪就怪他父母没有好生照看,这才罔顾了性命。”
要知道程憾天原本和贾梦潮交情极差,但出门在外,又当此局面,一时也顾得什么私人仇怨了。当下他拦在贾梦潮身前,顿了一顿,又说道:“如今我家老爷说了,此事你们想如何解决,尽管说出来便是,他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吵什么吵?想要动手,那便来和我动手。”
众农人见他凶悍,都有些害怕,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血泊中那抱着女孩尸体中年男子只是不停哭泣,也不说话。忽然间,人群中一个微胖的大嫂挤了出来,毫不畏惧地站在程憾天面前,伸出一根胡萝卜也似的手直指向程憾天的鼻子,尖声骂道:“你想吓唬谁?骑马撞死了人还敢如此嚣张,有种你便一拳将老娘打死,我看你能有多横!”
这话一出,农人们又沸腾了起来,这次却是往程憾天身上推去。更有人大喝道:“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就算在路上睡觉,也轮不到你来管,你倒是骑马踩过来试试!”
程憾天虽是怒火冲天,却毕竟不敢对这些乡野农人出手。旁边的庄浩明长叹一声,将程憾天从人群中拉了回来,顺势一挥衣袖,淡淡地说道:“小程,错的是我们,被骂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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