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等一下。”
说书先生说到一半,突然一个身穿锦缎红氅的中年文士站了起来。
众人正听得入迷,却被人打断,难免心下不喜,纷纷朝那中年文士看去。
只听那中年文士说道:“先生,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这么细致怕是不好吧?也许有辱斯文。”
众人听了这话,回过味来,纷纷点头道:“是极是极。”
那说书先生听了,说道:“这才哪到哪,后面还有更精彩,更细致的…”
众人一听,不绝心中痒痒,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叫先生继续说。
这时那中年文士摇着折扇道:“光天化日说这闺阁密事,这好吗?这不好,先生应该改一改说书之法,正好小生对此有一些领悟,不如先生去我家中详谈,如何?”
中年文士说完,周围顿时传来一阵嘘声。
那说书先生闻言,笑道:“那我便换一个来说吧。”
说着,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就说说《聊斋》吧。”
“什么是聊斋?”底下有人问道。
周围的人立刻斥道:“听先生说便是,问什么问?”
那人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说书先生开口讲道:“话说有位叫‘蒲松龄’的仙人,因在仙界长生不老,所以闲得无聊,写了一部《聊斋》。这《聊斋》内的故事,便是蒲松龄仙人成仙之前在凡间所经历的所有奇诡故事。”
众人一听竟然是仙人成仙之前的故事,纷纷屏声静气,听着说书先生娓娓道来。
“这是聊斋中的一篇名叫‘聂小倩’的故事。”
“话说有个叫宁采臣的秀才,前往郭北县收账…”
当说书先生说到兰若寺偶遇聂小倩时,听众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增加趣味性,张道灵并未直接讲聊斋原文,而是一半原着,一半电影来讲的。
当树妖姥姥出场时,在场的人一个个神情紧绷,眉头紧皱,为宁采臣担忧不已。
而当燕赤霞出场打退姥姥时,众人又都激愤昂扬,满口交好。
突然,剧情急转直下,树妖姥姥为了对付燕赤霞,竟把小倩许给了黑山老妖,眼看一对佳人就要分别,在场的人不由的破口大骂,甚至面色苍白。
更有一些听书的姑娘,直接绝望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道灵在说书的同时,还会用法力营造气氛,让听书的人不由得感同身受,好似深陷其中,这也是他在扬州城始终高居说书第一人的位置,从未被模仿着超越的原因。
当讲到宁采臣誓死不愿放弃,要去黑山老妖那里救小倩,而燕赤霞也愿意同行的时候,整个酒楼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灭了黑山老妖!”一个壮汉大声喊道。
中年文士摇头道:“方才先生说,那燕赤霞也不是黑山老妖的对手,只怕要折戟沉沙了。”
“不,小倩一定要和宁采臣在一起,燕赤霞也不能死!”一个小姑娘眼眶通红地说道。
随着剧情深入,宁采臣和燕赤霞拼命一博,眼看落于下风,全都要被黑山老妖杀死的时候,在场的听众纷纷发出一声声悲呼,就连中年文士也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张道灵讲的书,让书中角色的形象完美地展露在他们眼中,就像是亲眼所见,亲身感受一样。
如果在后世,一定有人能明白,这是张道灵用法力构造幻象,将他讲述的内容呈现在众人眼前。但人们却不会发觉,他们会自然地认为这是自己脑补的画面。
当最后一刻,燕赤霞怀中的《金刚经》出现,战况一举翻转,击败了黑山老妖,三人逃出阴界时,景云楼内立刻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然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宁采臣和聂小倩的分别,当那生离死别的一幕出现时,所有人都不自觉泪目了.
哪怕张道灵已经停止了讲述,而现场的听众依旧沉浸在那个诡异危险,凄美怅然的故事之中。
第219章 真事隐去假语存言
正值中秋佳节,甄士隐来到仁清巷内的葫芦庙里。
要说这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寄住着一位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
这贾雨村原出自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花光了盘缠,只得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往。
中秋夜晚,贾雨村站在庙院之中,仰头看着天空明月,又想到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于是搔首对天长叹,高吟一联道:“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话音刚落,一旁便响起一个激昂的声音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
贾雨村转头看去,见甄士隐正缓步走来,于是上前拱手道:“岂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
又问道:“老先生何兴至此?”
甄士隐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
贾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情。”便同甄士隐回到甄府书院中来,须臾茶毕,下人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款斟慢饮,渐次兴浓。
正当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贾雨村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好!”甄士隐击掌赞叹,大叫妙哉。“吾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得接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于是亲斟一杯酒为贺。
贾雨村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
甄士隐不待他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平生之所学也。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给贾雨村。
甄士隐又说道:“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会之时,岂非大快之事耶!”
贾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心中并不感念,仍是吃酒谈笑。”
夜里已交三鼓,二人方散,翌日,贾雨村五鼓便起了床,早早离开了姑苏,进京去了,只留下了一封辞别书信给甄士隐。
清冷的早晨,浓雾未散,贾雨村登上入京的舟船,忽听岸边隐隐有歌声传来:“仁清巷,人情巷,人情巷里人情忘。元宵节,祸起时…真事者隐去,假语者存言。”
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
甄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女儿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等他小解完了来抱时,哪里还英莲的踪影。
霍启急的直寻了半夜,到天明也没找到,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甄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全无。
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念?因此昼夜啼哭,几度意欲寻死。还不到一月,甄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妻子封氏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调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大概也是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虽有军民来救,但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了,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
只可怜甄氏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到。急得甄士隐跌足长叹。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偏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四处抢田夺地,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
甄士隐只得将田庄都变卖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甄士隐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置些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
甄士隐是读书之人,对农务稼穑等事一窍不通,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等话。甄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悔恨,再兼上年惊吓,身体已经有了暗疾,且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可巧甄士隐这日拄了拐,挣扎到街前想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麻屣鹑衣,口内唱着几句言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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