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长笑道:“范某人不耐烦哩!横竖长街无人,我等何不纵骑飞驰?俾能快点见到宗大人。”
周利用答应一声,马鞭落在马股上,座下骏马立即放开四蹄,朝前飙刺。其他人吆喝连声,纷纷催马。
龙鹰心中暗笑,默运玄功,泽及临时坐骑,后发先至,蹄起蹄落,眨几眼工夫赶至与周利用并骑驰骋,不多半个马鼻,也不少过半个马鼻。
周利用忍不住的朝他瞧来,双目难掩骇异神色。不住催马,欲将龙鹰抛离后方。
龙鹰当然明白,让出来给他坐的马儿,乃众骑里体质最孱弱的,比不上周利用手下的马儿们,与周利用的优质骏骐更是没法比较,偏能与周利用并驾齐驱。
往总管府之行忽然变成马赛,任周利用尽展骑功,仍没法甩掉龙鹰,始终不离左右,数里的路途,半盏热茶的工夫在蹄下消逝,三十多骑旋风般卷入总管府敞开的大门内。
总管府的西广场变为临时的停尸间。
在火炬的照耀下,二十八条尸,分作五组,以展示于不同地点遇袭,广布地面,尸身上插着一至三枝短弩箭,或蜷曲、扭曲着身体,又或直挺挺的,唯一没插着弩箭的尸体,却失去头颅。
如此可怖情状,胆子大的人也吃不消,但对龙鹰来说,比起尸横遍野的况境,乃等闲事。
下马后,龙鹰随周利用来到立在尸阵中间的宗晋卿前,隔七、八步停下来。后者左右有四个随从高手,像是怕龙鹰骤起发难,故严阵以待。
其他官兵和便服好手,往四周退开,表面松散,实则形成重重包围网。
大门关上。
如果他们晓得包围的是“龙鹰”,没人认为这样的布局足够困着他。
宗晋卿面寒如冰,狠盯着“范轻舟”,神情勉强的回礼。
龙鹰目光在地上的尸首来回梭巡,避过与宗晋卿对视,当随周利用停步,再朝宗晋卿瞧去时,叹道:“厉害!厉害!”
宗晋卿的声音,如寒风从夹缝里迸发出来似的道:“谁干的?”
龙鹰目光落在最接近的一组尸骸上,道:“瞧血液干涸度和色素,二十八人该是同一时间被干掉。弩箭插入的位置,均为致命部位,准确至教人吃惊,下手者不单是第一流的高手,且是杀人的专家。这样的武器,这样的凶手,若如分组显示般分于五个不同的地点遇害,今次绝非普通的江湖仇杀,而是一个完美无瑕、组织严密的军事行动。”
又道:“逮着人吗?”
宗晋卿缓缓摇头,眼神变得更凌厉。
龙鹰心忖若眼神可以杀人,自己肯定死了好几次,点头道:“宗大人找小弟来问,肯定找对人。”
宗晋卿虽怀疑他,闻言仍为之错愕。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说出来前,先要向大人请教几个问题。”
感觉到周利用暗中提气戒备,转向他道:“周兄在疑心什么?纵然是范某人指使,仍不到你们来说我,该让我范轻舟直接和大相交代。”
宗晋卿和周利用闻言同时色变,却是发作不得。
龙鹰的话极不客气,不留情面。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礼尙往来是也。现在宗晋卿派周利用拦街截着他,押犯般请回来,又以审犯的目光和说话凌逼他,忍气呑声再非办法,须还以颜色。
此亦为“定位”,让宗晋卿晓得自己与他平起平坐,非是俯首听命的人。
龙鹰不但直接与武三思交易,且得李显欢心,又曾于安乐公主举目无援之际伸出援手,关系非浅,闹到京师去,在宗晋卿苦无真凭实据下,即使得兄长宗楚客支持,吃亏的定为宗晋卿,绝非“范轻舟”。
若是普通帮会的老大,早大刑伺候,屈打成招。
官场其中一条金科玉律,乃“打狗看主人”,弄清楚对方的靠山是否自己吃得住的,宗晋卿虽权重一方,开罪的却是靠山硬至不能再硬的“范轻舟”,立告当场吃瘪。
周利用瞧宗晋卿一眼,见他毫无表示,只好自己事自己了断,挤出点笑容道:“范兄说笑哩!”
从“周将军”、“范爷”,到“周兄”、“范兄”,大家转以江湖对等的身份说话,气氛稍见缓和。
龙鹰对化解他们的怀疑,把握十足,欺的是对方不晓得符君侯乃香家的人,只认为老符败走岭南后,发展出可观的成绩,又看中他是龙鹰死敌,大有利用价値,故容许老符的势力探往大江,以之制衡江舟隆和竹花帮,从中得利。
符君侯绝不会告诉宗晋卿他与大江联的关系,其因利乘便往北闯,该得台勒虚云的授意,不用将所有注码押在“范轻舟”一人身上。依道理,“范轻舟”理该不知道符君侯与大江联的关系,没法怪大江联说一套,做一套。
龙鹰举步移至无头尸旁,仔细端详,道:“死者里数此人武功最强横,应为众死者之首,竟能击落短距射出的劲弩,可惜没法避过敌人的左右夹击,胸骨尽碎,还给摘走首级,此人是谁?”
宗晋卿冷硬的道:“仍在调查中!”
周利用沉声道:“范兄不是说我们找对了你,此话何解?”
龙鹰转身,面向两人,负手悠然道:“是大江联干的!”
宗晋卿一副你想推个一干二净,没那么容易的态度,道:“大江联不是早云散烟消?”
龙鹰哂道:“谅宗大人初来甫到,故未弄得清楚大江联是怎么一回事。大江联是个见影不见形的组织,实力惊人,黑齿常之的遇刺身亡,可窥见其实力的一斑。比起来,杀区区二十八个江湖强徒,平常至极。未知田当家有否告诉宗大人,他也曾遭大江联行刺,损失了几个得力手下,却逮不着对方半个人。现在大江联到扬州公然犯案,志不在杀几个人泄愤,而是发出强烈的讯息,警告某一方或各方人等,勿要触犯他们之禁。”
不容他们有反驳的机会,接着道:“这批外来人到扬州有多久?做过什么事?”
周利用语气软弱的代答道:“尙未查清楚!”说出来,连他自己也感理屈气穷,没有说服力。
龙鹰早知两人不会说老实话,间接证明与符君侯的串连,乃宗晋卿两兄弟瞒着韦武私下干的勾当,更是有恃无恐。
宗晋卿终是满肚奸计的人,问道:“依范兄这般说,大江联应是不让外来势力入侵他们的地头,故狠下杀手。然则大江联又因何肯容忍竹花帮和范兄日渐兴旺的江舟隆?”
龙鹰微笑道:“问得好!答案该在这批人的真正身份上,是不是与大江联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查清楚这批人是何方神圣,事情可水落石出。支持小弟这个看法的,是小弟脚下的无头尸,割下的头颅将以礼物的方式送给其主子,挂在他的大门上,警告对方勿再踏足扬州半步。”
宗晋卿和周利用为之气结,给龙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两人既不肯说出这批人的来龙去脉,就原因的问题说下去,再没丁点意义。
龙鹰的话有一定的说服力,两人心知肚明符君侯从事人口买卖,有可能因此与大江联利害冲突,使这批人招致杀身之祸。
撤离大江流域的大江联,避往岭南去,顺理成章。
龙鹰随口道:“杀人的短弩箭式样特别,不似中土的产品,若来自塞外,将进一步证实是大江联干的,当年被武则天连根拔起的金沙帮,与南诏的马贼有紧密的关系。”
周利用道:“南诏乃蛮荒之地,怎可能制出如此精致的强弩?”
龙鹰正是要引他诘问,道:“周兄知其一,不知其二。‘狡兔三窟’,大江联一贯的作风,是将主力移往中土皇法管不到或力有不及的地方,例如南诏,又或南海的岛屿,于这些偏远处有个专事生产弩弓、弩箭的基地,毫不稀奇。”
宗晋卿道:“范兄对弩弓非常在行。”
龙鹰从容道:“凡能对小弟构成危险的东西,小弟都在意,否则有何玩命的资格。唉!坦白点说吧!宗大人和周将军是否怀疑这件事是小弟干的呢?”
广场立时静至落叶可闻,惟有火炬烧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他们怀疑“范轻舟”是正理。
“范轻舟”甫抵扬州,立即发生血案,是时间上的吻合。血案发生时,“范轻舟”正参加宴会,无私显见私的营造出不在现场的事实,蓄意地与桂有为双双置身事外。两人更晓得今次岭南势力北上,直接威胁竹花帮和江舟隆的利益,是明目张胆的入侵,所以并非缺乏出手的动机。
而龙鹰有恃无恐之处,自己这支“暗杀部队”是无中生有,事前没半丝痕迹。其手法之凌厉、行动之敏捷、效率之高、组织之严密,如龙鹰所形容,超出了一般,至乎大帮大会如竹花帮的能耐,是一次完美的军事行动。
愈熟悉和清楚竹花帮、江舟隆,愈没法将刺杀行动算在两帮身上。
两人头痛的原因,龙鹰比他们更清楚。
宗晋卿终于让步,吁出一口气道:“范兄比我们熟悉这一带的情况,我们请范兄来,是要向范兄求教。范兄勿多心。”
龙鹰约束声音,只传入两人之耳,道:“我们仍算是自己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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