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怀空和关千剑同时跌倒不受伤时,场中落针可闻,所有年轻人都是同一反映:张口结舌。——他们没有看懂。
只有两个人霍然起立,眼睛睁得几乎比别人的嘴巴还大。因为他们看懂了,只是难以接受。两人不约而同把脸转向对方,一眼就读出彼此心中的困惑和惊诧,根深蒂固的敌意与仇恨反而不见踪影,仿佛不过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事实则是势同冰碳,因为这两人是一夫人和张六奇。
以他们的修为,擂台上两人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如婴儿的脚步一般,缓慢而明了。但是,以两人的智识,还不足以对面前的怪事作出合理的解释。
当时的情景分明是关千剑同时发出“剑声”和“剑气”!
怀空固然伤在“剑气”之下,关千剑本人却不是为怀空所伤,而是遭了自己“剑声”的毒手。
“剑声、剑气”不能同时发出,这是千古铁律,关千剑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有神助?而他又因何要自戕?
张六奇本想亲自上前查看关千剑和伤势,询问情由,却担心一夫人尾随其后,趁机揩油;而一夫人同样如坐针毡,极愿一探究竟,但她心中也是雪亮,自己稍有动作,张六奇势必要会错意,难免一场正面冲突。因此两人远远并立,脸朝前方,眼珠横移,窥视对方动静,而终于同时落座,动作之整齐,若合符节。
张六奇还未坐定,忽又立起,惹得一夫人右手立刻按上了剑柄。
原来他看到重伤的关千剑已落入黑狐手中,白狐和云九霄的女儿也相继现身擂台。
在他看来,这些人穿同一条裤子,关千剑落入任何一人掌握,后果都是一样。
他立刻全神戒备,以全副身心监视一夫人的每一个举手投足,同时稍稍侧过身,对身后的同门打个眼色。
四个如狼似虎的汉子站了起来,直欲向黑狐来个虎扑。一夫人身后数十名女弟子见状,都站起来,气势惊人。六如门中余下的人不甘示弱,随后离座起身。一夫人晃若不觉,保持手按剑柄的姿势,目视前方,摆明了要以静制动。
张六奇几番权横终于断然归坐。
身后众人跟着坐下,一夫人各一众弟子才最后放松下来。
雪妮的剑出鞘时,冷凝有一种错觉,好像整个身子就要离地而起,漂浮在空中。那不是风,而是水;风太强劲太猛烈,只有水才能这般温柔、舒缓。她甚至还感觉到一股温热。
剑水电闪,前一刻还远在天边,瞬息之间就似近在眼前,直到看不到人,看不到剑,只有光,只有那诡异的热度和漂浮感。
这种神秘而无法理解的力量,给冷凝心中形成极强的重压!一个转念,有如荷叶上的两滴露珠相遇,嗒然相融,合而为一,那覆盖一切的重压也这样和恐惧汇在一处,不分彼此,复又笼罩一切。
自小与利器为伍,一遇险情,自然而然生出拔剑御敌的冲动,但冷凝随即想道:“她说的是试演剑法,如果我沉不住气,惊慌出手,岂不是被她笑掉大牙?也许这正是她逼我出手的诡计。”因此她不为所动,静观其变。
就在此时,耳后凉风微起,剑光尽敛,雪妮俏生生立在对面,右臂平举,长剑前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她道:“看到我剑上的头发了吗?”
离剑尖三寸处,赫然吊着一根头发。
冷凝大惊,手扶鬓角,思潮起伏,难以平定。
雪妮道:“别急,也不要回答,这不是我的问题。我要问的是:你知道这根头发是你的还是我的?”
第一一一章对质
耳后那一股凉风……难道这还能不是我的头发?
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谁知不是她的声东击西之计?
冷凝本有一刻清明的心,被雪妮这一问,反又陷入重重迷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输了!
答案只有两个,说出任何一个都有一半的机会,但冷凝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会输得更惨。
问题已不在于猜对猜错,就只能用“猜”这一点来说,她和雪妮的高下,已判然有别。
这不正是雪妮的深意吗?她就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令对方知难而退。
没有人知道冷凝的内心此刻经受着怎样的狂风暴雨!她只平静的说出一句:“好,我认输。”幽灵一般无声而又迟缓地飘下擂台。
关千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一刻,立刻就感到不美了。在他病蹋前,没有一个是想见的人。事实上就只有一个人:千篇一律的黑狐。
黑狐本身并不乏味,相反还极富情趣,不过关千剑不能领略罢了。然而一个总是不招而至,挥之不去的影子,难免惹人厌倦。
“我们的盟主终于舍得还魂了!”黑狐一笑,满室生辉。她一身黝黑的皮肤仿佛就是为一口皓齿而生的。
关千剑还在走神。
她又道:“虽然你也受了伤,而且若不是我扶得及时,你就要躺在擂台上称第一,不过我还是坚持认为,你才是胜利者,是‘少年英雄会’当之无愧的盟主!”
关千剑重又闭上眼睛。
黑狐收敛笑容,蜻蜓点水一般,伏在他身胸口柔声耳语:“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关千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心口。”
黑狐身子压得更低,把一对****紧紧贴在他胸口,咬住他耳朵问:“这样会好一点吗?嗯?呵呵。”
关千剑有气没力道:“如果你走到外面,再把门关上,我也许就会舒服点了。”
黑狐依在他身畔,口鼻钻进他脖子里,呼出湿粘粘热烘烘的气流,悄声道:“那我不是只能跳窗进来了?多不方便!”
关千剑虽然有些厌恶黑狐,但温香软玉在抱,由不得他不心猿意马。他忽然有种重温与冷凝软语温存、枕衾缠绵的错乱之感,一股暧流遍袭全身,虽在重伤之后,仍令他神魂颠倒,几难自持。
黑狐似察觉到他体内的反应,更故意在他怀中扭动呻吟。
“哎呦!”他突然叫唤一声,显得极其痛苦。
黑狐醒觉,抬头轻声问:“我弄疼你了吗?”
关千剑没好气道:“你好像忘了我受过伤。”
黑狐笑道:“少跟我装蒜,张六奇来给你把过脉,他说了,你的伤‘无药可治’,——意思是不需用药就可以好,只要好好休息就成。”
关千剑道:“那岂不是说,我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就会死掉?”
黑狐终于肯从他身上爬起来,把脸上的乱发掠到耳后,笑道:“死了才好呢!……”还想说几句疯话,房外脚步声响,接着急促扣门。
黑狐重新伏倒关千剑身上,在他耳边问:“你猜来的是谁?”又抬高声音道:“进来吧。”两口热气都喷在关千剑脸上。
门“豁啦”一声打开,两扇门板分别撞在板壁上,而人已到床前。
“关千剑,我有几句话问你。”
云霓以从没有用过的语气对他说话。
关千剑凭直觉知道,她“问”的,不是简单的“话”,根本就是要“问罪”;这代表他做错了事,得罪了人。
黑狐转过脸,头枕在关千剑耳边,似笑非笑道:“他昏迷才醒,看你这个架式,是替和尚老公报仇来了?在家出家,一样是修行,为什么你偏偏厚此薄彼,重出家而轻在家呢?啊?哈哈,我说,是不是出家人更富野趣?”
云霓无心斗嘴,越过她直奔关千剑:“你哑巴了吗?”
黑狐背过云霓,把关千剑紧紧抱住,故意作出百般亲昵的神态道:“你哑巴了吗?怎么不替我骂她!”学的是云霓的声音和语气。
云霓一字千均道:“我对你很失望。”说罢转身举步。
“姐姐……不是我哑巴,是你一进来就一副要找人来吃的样子,把我吓到了。呵呵,开个玩笑。——怀空还好吧?他伤得重吗?”关千剑的声音因受黑狐的遮挡而变得有些混浊,他用力推了她一把。
黑狐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才缓缓坐起来。
云霓回过头来:“你认为呢?”
关千剑不敢与她对视,叹口气道:“我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黑狐不满地横他一眼,站起身。
他续道:“本来朋友之间切磋,该点到即止,当时的情势,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倒下的一刻,还是云里雾里……刚才睁开眼睛之前,我又把整个事情的始末,来来回回揣摸了十几遍,这才想起来,怀空也受了伤。”
黑狐突然拖长声音叹了一声道:“哎,你们聊吧。”又对关千剑匆匆说了一声:“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云霓上前两步,站在黑狐刚才的位置,俯视关千剑,单刀直入质问:“你们说好只以‘剑声’切磋,你为什么中途变招,改用‘剑气’?是不是你突然起了歹念,想乘机除掉他?你老实跟我说!”
关千剑大惊,继而气恼:“你是这样想的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应该这样轻视我!原来你根本不认识我!”他眼中莹莹,似因太过委屈,太过激愤而要滴下泪来。
云霓后悔,惭愧,抱歉,同时心中开阔轻松了许多,也软化了许多。“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来问你。”她在床沿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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