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轿子珠帘缝隙间,隐有绿火闪动,幽幽秘秘的。
帘外是荒地。
荒地中间有一团火。
火。
绿火。
绿色的火。
绿色的鬼火。
火的旁边有一个人。
人。
女人。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
“什么鬼?”冷若芊伸玉箫挑开轿帘问。
四个女孩儿都恐后争先的指着前面火堆旁幽灵般的影子,争先恐后地嚷道:
“鬼火……”
“女鬼……”
“姑娘,我好怕……”
“姑娘,前面有人!”
说“怕”的是最小的妹妹逐月,说“有人”的是四胞胎小姐妹中唯一一个不信邪、更不怕鬼的大姐流风。
“那是人。”冷若芊张望了一下,自行将轮椅滑出轿子,划近前去,
四个女孩儿心中狐疑恐惧,但只得硬着头皮跟过去,去面对那堆绿火,以及那个黑斗篷女人。
火堆旁的黑斗篷妇人抬起头来,还好是个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少妇。
她腰佩两把弧形剑,长得极高,长发及腰,艳色虽比不上冷若芊,却另有一股活泼轻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颇为诱人。她的脸庞在比例上是长了点儿,可是高佻匀称的娇躯,灵动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却掩盖了她这缺点。
还好不是鬼。
火熊熊,绿惨惨。
“你好。”冷若芊一面伸手向火,一面和她招呼。
“你好。”那女人仰着脸,脸长得像马,又薄又长又削,但轮廓其实相当秀丽,只不过脸颊上多了几颗不是很显眼的麻子。
“人言蔡相二公子府上食客三千,以‘青衣红袍黑斗篷’这三大高手最得宠信,”冷若芊在看她的手,自己那双精致到好看的手,“没想到除了经年寸步不离蔡二公子身边的‘红袍’厉残阳之外,若芊此行竟能有幸目睹另两外的风采了!”
“我是‘黑斗篷’唐三千。”女子道,她正在焚烧一些东西,发出难闻的浓烟。
冷若芊仍在看她的手指,只淡淡的问:“你在烧衣服?”
——那是女人的衣裙,还有一两件亵衣,甚至还有一条粉红色的抹胸。
“黑斗篷”唐三千道:“是的。”
她至少已烧了两三件,丝绸的衣物显然并不好烧,她手上还有一件桃红色长裙,冒着绿火,灰烬如煽,四散而飘。
“是谁的衣物?”冷若芊端详了一下,问道。
“不是我的。”唐三千笑答:“我在附近山洞发现的,我赶到的时候,只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些被遗弃的衣物,还有一些被吃剩下半截的动物肝肠。”
飞花忍不住呕。
逐月花容失色的四下张望。
飘雪惊然道:“一定是少卿小姐的衣服,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流风怒“哼”半声:“禽兽不如的家伙!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畜生!”
——言少卿所有的随身衣物都留在了这,换句话说,现在身陷魔兽虎口的她,没有穿衣物,一件也没有。
这些天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就是脑筋最不灵光的飞花,都能想得出来。
一个美丽动人的娇弱裸女,在荒郊野外,落在一个野兽手上,还会有什么恶劣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简直让人不敢想象,也不忍再想。
冷若芊道:“你要上‘亵婷峰’?”
“黑斗篷”唐三千老实地回答:“是。”
冷若芊问:“你去做什么?”若芊的脸色,出奇的白,白得有些像凄美的月色,美得也有些像清冷的月色,隐隐淡淡的一股冷香,白的、美的、冷的、香的,在眸、在耳、在鬓、在衣。
“和你一样。”唐三千“吱吱吱吱”的尖声笑了起来:“去杀兽奴和言少卿。”
四个小女仆为之动容。
冷若芊神色不变,依然是悠闲中带着的冷酷。她问:“你为什么要杀兽奴和言少卿?”
“黑斗篷”唐三千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烧着了,她等整件裙子着满了惨绿色的火焰后,她才松了手。
红裙落进绿色火堆里,有着怪诞的刺眼光亮,映着唐三千狭长的马脸和麻脸。
她叹了一声,又“嘿嘿”诡笑道:“因为这两个人让我家少主丢尽了颜面,他们一天不死,蔡二公子就一天很不开心。”
冷若芊微吁了一口气,唇角己有一丝微笑。
她们的目的不同,但目标一致。
至少还算不上敌人,不是敌人就还好。
荒月满山,越照越荒凉。
若芊把目光投向黑雾缭绕的高峰,心中默念:“山峰险寒,那仍在峰上受苦遇难的多劫女子,而今还好吗?她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她可曾还认得回家的路?”
第五章 与兽同眠
言少卿做了个梦。
一个温馨而美丽的梦。
她梦见了她种的花花草草,她梦见了她养的猫猫狗狗,还有那个叫“龚小邪”小乌龟。她梦见了鸟笼内的云雀在唱歌,荷塘里的鱼儿在吐泡,槐树下的秋千在荡漾。她梦见了和蔼的父亲爬在地上给她当大马骑,慈祥的娘亲在细心地给她喂食莲子羹,青鬼哥在偷偷向她假扮各种鬼脸逗她会心的笑……
她听到那个青衣男子沉靡而迷惑的笛声,还有一双妖异而又深邃的眼。她闻到了自己喜欢吃的油炸糕的香味,她感觉到厨房里灶锅的水都烧开了……
大伯、三叔、四叔还有守忠哥哥他们,大家团团圆圆地围着她,正用哄的、用唤的、用亲的、用抱的、用各种呵护各种疼爱的方法,让赖在柔软如天鹅绒毛的床褥里的她,起来吃团年饭……
壁炉里的薪火就快要熄灭了,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余烬,一丁点儿余红……
渐渐地,她忽然发现围在她四周所有和蔼可亲的亲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在薪火熄灭的那一刻,嘴角长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他们双眼冒着渗人的绿光,张着带有长长血红色指甲的尖锐爪子,狞笑着、厉笑着、邪笑着向床褥上的她围过来、逼近来——
啊——
言少卿惊醒!
一惊就醒!
是梦。
这段日子,她每次都是从噩梦中惊醒,而醒来的她,更是惊上加惊,瞬间就想逃离现实,再挣扎着要爬回那个噩梦!
因为现实,远远比噩梦里的场景,还要恐可怕。
这里是哪儿?
十七天来,她已经被带离转换了五个地方,不是石窟,就是兽穴,再就是树巢。
这是一个山洞,阴暗,潮湿,有凄厉的风声。
洞口一堆即将燃尽薪火,只剩下一些微弱跳跃的光,忽地,一阵强烈的山风刮来,“呼勒勒”地又红了片刻,尽管是树枝已快烧成炭灰,在那一瞬间,竟也绽放出像铁条淬火打磨时厉色的红来!
这是山上。
一座古老、荒凉而寂寞的山上。
应该快天亮了吧?
黎明前的天色,通常格外的黑,分外的暗。
言少卿打了个冷战。
很冷。
言少卿只觉一阵阵发寒,一阵阵悲凉,悲凉的甚至有些凄凉。
她想逃走,然而,她全身不着一缕,双手和双脚仍给很粗、很坚韧的藤萝紧绑着,很紧,紧的几乎要嵌入肉里。
这儿没有柔软的床褥、没有可口的年糕,这儿没有鸟语花香、没有父母家人,这儿也没有动听的笛声、没有动人的眼睛,更没有他。
梦里的一切,在现实里都不存在的。
唯一残存的,可以感觉到的,只有她在梦里遗留在颊边的那长长泪痕,和微微湿润的眼角。
梦,毕竟是梦。
梦醒了。
醒来后的世界,就是无数的凄凉、无穷的悲凉、无限的哀凉。
无尽的凉。
寒冷,饥迫,孤峰,少女。
言少卿已好久、好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她甚至已三天两夜滴水未进了。
在这个荒山之夜,除了兽鸣和风声,就只有恐惧和逃亡。
十七天来,在山上不停的隐藏、恶斗、流窜、再隐藏……给她唯一的记忆,除了千辛万苦的九死一生,就是一生九死的万苦干辛。
唯一有生气的、唯一暖的、唯一美的,是远远看到山脚下,村落里冒出的缕缕村炊烟,那是族人们在生活做饭。
很遥远,遥远的触不可及。
残焰在狂风中的余烬,做出垂死挣扎的狞厉。
它,就睡在残薪旁,就像一头自上古洪荒世界里残存下来的猛兽,就如狮虎和豺狼交尾时发出的响动,鼾声如雷。
它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它兽奴。
它全身已经腐烂,毛连着皮,皮带着肉,一条条、一块块,红的、黑的、白的,翻卷着,垂挂着;它的五官都已经变形、扭曲、溃烂,脓包和暗疮交替,脓水与血汁黏黏的、稠稠的、烂烂的;它在睡梦里,牙齿仍发出啃啮的嘶磨响,一只血红独目仍瞪得大大着,在黑暗里像一块红妖石,很妖的红着,很红的妖着。
这一十七天来,言少卿这位柔弱的少女,就是跟着这头野兽渡过。
她悄然欲泣,她欲哭无泪,她崩溃无助,她绝望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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