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侧望了紫颜一眼,“见了他这般手段,我才信你是真好了。”紫颜笑道:“他们灵法师纵横宇内,原不是这世间的人物。”侧侧嗔道:“就算有他在,你若不顾惜自己,胡乱折腾,一样容易受伤。”紫颜低声道:“是,是,他教了我修身养性的法子,我再不寻那险道就是了。说起来,我在他那里看了几个丹药方子,祛毒养颜,等有空了炼给你。”侧侧啐道:“等你想到我早就晚了,还是师父好,给了我好几瓶,我哪天心情好,匀你吃吃。”
姽婳在一旁听了大乐,凑了过来,“这等好事,我也要稍为分润。”紫颜笑眯眯地道:“把我的那份省给你就是。”侧侧飞他一眼,对姽婳道:“师父备了你的份呢!”姽婳心满意足,笑了指着傅传红道:“把紫颜那份给小傅。”侧侧道:“好!就是不留给他。”紫颜见两女联手,只得摇头叹息,“我还是找夙夜要仙丹去。”两女相视一笑,傅传红没头没脑地望过来,也跟了嘿嘿地笑。
一场忙乱,总算是有惊无险,担忧了整夜,终得安宁。
此时轻歌到玉翎王耳边低语一句,千姿展颜笑道:“宫里来了贵客,是翠羽阆苑的镜心大师,照浪你与她是故识,不妨替我先去招呼?”照浪先答应下来,又瞥了紫颜一眼,“镜心该是为你而来。”紫颜想到长生思念镜心眼穿肠断,不由忍笑,也不理会他。
照浪去后,诸师亦退下歇息,千姿正待与桫椤好生说会儿话,轻歌神色古怪地禀告,说是璇玑郡主觐见。桫椤依旧回避了,却是心绪不宁,想到璇玑娟娟丽色,未免牵惹愁思。
璇玑进屋后行过大礼,见千姿负手赏画,逸兴横飞,知他心情甚佳,于是开门见山直陈来意。
“这是阿焉尼的金印,只要你答应不娶离珠,它就是你的。”璇玑一双明眸直视千姿,似乎他开口,就会有她想要的回答。
千姿回首看着她,轩眉微折,有些恼怒,“我与于夏联姻,虽未曾下诏公示,那日在流霞殿,四大国的使臣都听见了。天子一诺重千金,你以为还能收回?”
“你没有登基,还来得及。”
“我就这么不值得一嫁?”他挑眉,这是男人独裁的世界,由不得女人插嘴。可偏偏,他觉得眼前这女子的倔强坚持,可以小小地纵容。
“是,你绝不会是个好丈夫。”她承认他是万人迷,适宜做万众仰望的君王,无数怀春少女会倾慕他绝世的容颜与风姿,可是,守着这样的人,不会有自由的爱。
千姿想到桫椤,难得地,没有震怒。
“于夏两次嫁女,无疾而终,你伯父只怕会觉得与苍尧的同盟不是很牢固。再说,北荒百姓又会如何想?”他嘴角挑起微笑,看着目如秋水的郡主,她的确不是联姻的好对象,完全没有身为棋子的觉悟,“一个死去帝国的金印,代表不了什么。我要建立的帝国,会比它更伟大,经历更久远的时光。娶不娶离珠,在我看来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于夏的承诺。”
“我回去和伯父说,你是真心结盟,挟大败梵罗偷袭之势,我伯父绝不敢轻视你。”
“或者,我们直接扶植你爹做于夏王,你的话,想必他更容易听得进去。”
璇玑骇然望着他,隐隐有些后怕,这些翻云覆雨弄权的手段,陌生而熟悉。看到她惊吓的神色,千姿嘿嘿一笑,促狭地道:“你呀,为何不问问丹心?要他帮你拿个主意?”
璇玑又羞又急,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既是王上开口,我这就帮她拿个主意如何?”她转身一看,丹心长身玉立,一本正经地拉了元阙在门口行礼,身后是阻拦不及的轻歌。
千姿挥了挥手,轻歌尴尬退下,一脸无奈。丹心不再似平日里眉眼带笑,难得肃容正色,与元阙一同向玉翎王行觐见之礼,待千姿赐座后,丹心慢吞吞说道:“我俩想向王上求份差事,谋个官位。”
“哦?大师只管开口。”千姿饶有兴致地道。
“不敢当。待登基盛典过后,我少不得会将吴霜阁的产业北移,只是这般小打小闹,对北荒而言,不过多了几家店铺。因此,我想求王上立百工司,我和元阙愿领衔,统领苍尧乃至北荒百工,为民效力,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就像一把火丢入茂林,千姿眼中烈焰灼人,烧出无穷燎原壮志。因了他一句话,千姿突然有了诸多构想,见过十师的手段,他情知百工司一旦建成,若能如骁马帮般盘踞整个北荒,对他的千秋霸图会有多大的助力。届时,借助北荒日益成熟的各大墟市和商贸之路,不仅能将皮毛人参等北地特产销往天下,还能炼制出媲美中原的金银铜瓷漆各类器物,打造远胜西域战力的兵器器械,更能营造胜似江南景致的绝美妙境,真正令北荒百姓安居、乐业。
千姿一双凤目透出浓烈的战意,徐徐问道:“你……不怕我他日南侵中原?”
丹心灿然一笑,“以中原之大,能人异士岂可斗量?我等能成就北荒盛世,也有信心阻止王上南侵!再说,极西之地有大量未开拓的土地,中原虽好,却是民不畏死。王上何必要与我等反目成仇?”
千姿深深注视他,忽然一笑,转而问元阙道:“大师的意思,可是相同?”元阙静静地道:“北荒落后中原十数年,王上在位,理应想的是如何追赶,至于超越,尚需时日。南侵云云,还望不要再提起,否则,这位子我等也不想图谋,反而会在背后砍王上一刀。”
千姿哈哈大笑,眼中战意倏地消隐,换上一腔慷慨豪情,“好!两位对北荒的大恩,我将涌泉以报!今日我便先设立苍尧的百工司,假以时日,必定让两位统领北荒百工,让你我皆能大展鸿图。”
丹心与元阙急忙叩谢。
“既是如此,离珠郡主的婚事,我且搁置,等告会于夏使臣,再做定夺。”千姿似笑非笑,看了璇玑一眼,“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做一件事,替丹心大师向璇玑郡主求亲。敢问郡主,若我称帝后,封丹心以高官厚爵,这样的身份,可否够资格与于夏联姻,让你伯父安心?”
璇玑双颊窘红,芳心缭乱,半晌方道:“可。”她感动地朝丹心望着,十师是何等逍遥超脱的身份,他为了她竟肯做官,受这俗世的拘役,不免觉得自己为他想得太少。
她却不知,自入北荒之后丹心联手诸师,发现炼器竟能生发出无限新鲜妙处,见猎心喜,又知唯有借助千姿,才有倾国的财力可以消耗,有无数的人力可供驱役,如此方能心无旁骛专心技艺。而元阙的师父璧月大师曾任将作监多年,对做官并无丝毫抵触,有心带出一批官役学徒,将中原建造之法传诸北荒。
众人各得所愿,皆大欢喜,璇玑献上金印,随了丹心、元阙告辞,临去,她没有再回望,心眼里满满的,只有眼前这人。走出宫城时,她瞥了前面的元阙一眼,忽然回首,迅捷地偷吻丹心的脸颊。丹心愣了愣,眼中溢满惊喜,拉了她的手想要有来有往,璇玑羞赧地松手逃开,轻衣如烟飘然而去。
宫城内,阳光洒进晴雪山房中,金风细细,暖香轻荡,千姿沉默半晌,想到屏风后的桫椤,一时竟没有移步。阴阳尴尬地干咳一声,寻了理由退下,待他去了,千姿一笑,对了屏风后说道:“早知他们这般啰嗦,就该让你到前面坐着,慢慢喝茶看他们闹腾。”
桫椤袅袅走出,凉生襟袖,神思恍惚,并无说笑的心思。千姿知她听到太多,不免多心伤情,也不催逼她,领她往宝座上安置歇息。
桫椤艰涩一笑,“就这样放弃离珠郡主,王上不可惜吗?”
傅传红的画卷上,烟云四合,山水相望,千姿眼中盛满悠远之意,安然说道:“觉得可惜的应该是她。”
桫椤迟疑了一下,心中如鲠在喉,终于还是痴痴问道:“王上……为什么会选我?”
一个巫女,被安排了做一场戏,银货两讫,这段缘就结束了。可他竟真的立她为后,仿佛她真的是蒙索那的公主。思及旧事,桫椤始终如梦似幻,北荒诸国太多公主郡主,哪一个都是更好的选择。
寻常女子问这般言语,无非要男人捶胸顿足表白心声,千姿却知她要一句真话。
“桫椤,人生太短了。”千姿深眸莹莹,如灯火照亮一室暗尘,“说实在的,我不懂男女情爱,我志在千里,没工夫费那心思。更何况,论容貌,比我娘美的女子不多,比我美的人更少,我很难对谁动心。”
桫椤忍不住一笑,依稀听懂他要说什么。
“论聪慧灵秀,有你足矣,除你之外,谁能完全明白我的心?我懒得猜人心思,也不会有闲情宠幸太多人,其实你早知我在想什么,你只是想我亲口说出来。”
桫椤难为情地移开目光,有些愧疚,却很满足。
“看在孩子的分上,这次就不罚你了。”千姿拍拍爱妻的小腹,出神地道,“怎么还是没动静,是不是这一场闹,被吓到了?”
“不会,你的孩子,怎会如此胆小?”桫椤抿唇一笑,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就算他多娶几个联姻和亲的女子,就算他忙得成日不见人影,她心底里已留下一笔浓郁春色,鲜妍得涂抹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