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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部全集 [精校出版] (楚惜刀)



长生絮絮叨叨,说起紫颜为死尸易容,惹来照浪之事,虽然受了萤火牵累,少爷却把一切都扛下了。元阙青了脸,木声问了两句,恍惚听见“盈戈”两字,直如一声雷霆霹雳,世界崩塌。

他没想到千等万等,等来这样一个结局。这些年来辛苦努力,竟是枉然。元阙脑子里嗡嗡作响,听着长生絮叨的言语,如照浪劈在盈戈身上的呜咽刀一样,把残破的心割得四分五裂。心底里不断涌出的悲愤酸苦,激得他嘴中如嚼泥土,腥湿的苦意充斥全身。

天地尽灰。

他这些年出人头地,爹看不到了,他苦尽甜来,爹享不到了。他想于膝下承欢,共叙天伦,可是慈恩千重,天人永隔,再也回不去了。爹爹竟是早就去了,一次又一次败在照浪手中,容颜尽毁,连夙愿亦不能得偿,想来走时,死不瞑目。

莫大的悲哀像冰山,狠狠砸在元阙身上,他终于脚下一软,踉跄跌坐。长生惊觉他满脸泪水,手忙脚乱拉他起身,扶到一边坐下,“你怎么哭起来了,我不说了……”

元阙惨然抽动嘴角,“没事,你说,我只是想起心事。”长生哪敢再说,被他无声的泪水吓到,自怜身世,心下亦哀哀的,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霜天雪日,清冷天气本就容易心思缠绵,如今勾起伤心,仿佛唇亡齿寒,两人俱是一场恸哭。彼此不问缘由,任凭咽声如诉,于漫漫虚空勾魂索魄,倾尽愁肠。

哭到抽泣打嗝,哀意略减,对望双目通红,皆有些讪讪。元阙平日极为淡定,这会儿叫长生看到本心,很不好意思,然而想到爹爹,难开笑口,僵了脸道:“我没事了。”

长生看了他半晌,道:“你比我小上好几岁呢,哭也不是什么坏事,把郁结排遣了便好。”元阙默默地想,这是永远无法消散的遗憾,他竟是永远孤单一个人了。

元阙说了几句,长生见他安好,话多了起来。元阙慢慢转回话题,问道:“我听你所说,盈戈倒是个义士,不知最后有没有入土为安?”长生叹气道:“少爷用一张面皮,换来三具尸首,那位义士与萤火有旧,自是妥善归葬了。萤火每年去拜祭,他是个念旧的人。”

元阙稍稍心安,想着寻吉日祭奠一回,爹爹地下有知,当会安然。

两人说着说着,长生讲到今次入北荒,见着照浪的事。他知照浪是萤火仇人,不禁添了担心,把照浪近来所为说了:“这人手眼通天,捞了于夏国的爵位,又说动雪山盗与玉翎王为难,真不知道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元阙始终攥紧了手,闻言心中一动,淡淡说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不会有好下场。”长生撅嘴道:“可不是,他还欠着少爷一条命。要是他再蹦跶,萤火肯定饶不了他。”

一腔悲愤渐被血色的仇恨掩埋,元阙红着眼按耐心情,把无穷的恨意当做砖石,堆叠起院墙城府。长生没察觉不妥,为安抚元阙又说了一阵子话,见他看似无恙了,才回居处去。

当夜无眠,元阙失却冷静,用刻刀反复削凿木块,碎屑如心事散落一地。他不断雕铸一张人脸,用复仇的刀砍在上面,划得斑驳淋漓。生母早亡,父亲之死格外凄凉,仿佛切断了他的血脉萦系,从此世上孤悬他一个人。

可是这样摧折木偶有什么用?他根本对付不了照浪。跟随璧月学过的拳脚,远不及爹爹的一身武功,而照浪的刀法更在他们之上。无法手刃仇人,复仇如无尽苍穹上的一颗星,遥在天际不可触。

无法遏制的悲伤自责如潮水翻涌,把他剖成两半,理智清醒的那一半渐渐被淹没,郁郁沉沦,失去了救赎的力量。他昏沉沉如坠虚空,六识混乱,如同死去一般,悄无声息地挺着。

黎明的黑暗过去,天色渐亮,濛濛清光稍稍冲淡了元阙心头的悲伤。他浑身乏力地躺在地上,纵然建得起千年不倒的城池,他依旧是孤零零存于世上的一个人。三尺垣墙,护不住身边任何人,即便成为一业翘楚,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元阙失落地关在房中自闭,万念俱灰。

一天,两天,玉阑宇的匠人们满腹狐疑,以为他忽生怪疾,请皎镜看了几回。皎镜说他忧虑过多,开了几帖药,他没有一回服下的,尽数倒了去。工地上堆积如山的琐事,被玉阑宇诸匠勉力解决,默契地不拿来烦他,无非数了日子赶工而已。

丹心与长生前来作陪,元阙一脸病容有气无力。丹心探问病情,见他毫无起色,安慰了几句,随口问:“你既病了,皇宫工程赶得完么?”元阙冷淡地道:“各安天命吧。”丹心傻眼,只得拣开心事与他说,不敢提任何与营造相关的话。

长生察觉元阙有隐情,没多开口,回去后特意寻了紫颜,把元阙生病前一晚的情形详尽说了。不想紫颜无视他暗愁百结,徐徐问他:“你说,他是不是长得像一个人?”

长生一怔,回想元阙的面容,再看看紫颜高深莫测的脸,一股凉意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他很怕往深处想了,脑海中会浮出一张意外的容颜,让他战栗。

真相,往往鲜血淋漓。长生忽然不愿再去触碰,甚至不想再去看望元阙,怕勾起对方的伤心事,更怕看出背后的端倪。

“少爷,不管他像谁,你有法子开解么?”

“不需我多事,他自然会想开。我相信璧月大师的眼光。”紫颜悠悠说道。

长生心神不宁,见到紫颜澹然的目光,心知自己想修到这般心如止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黯然叹了口气,寻了借口离开。

紫颜目送他离去,不由想起了宋小竹与青姨。易容使他窥见许多旁人忽视的命运走向,平凡安乐的人生,往往是轻轻一折,从此交叉坎坷。永远不明究竟就罢了,得知原委后的元阙,还能反抗套在身上的枷锁吗?

紫颜浮起笑容,摊开了手掌,出神地看了起来。

元阙的居处,在景范探病后,终于有了动静,如平静的河流中不时扬起的漩涡,萧瑟中有了一股肃杀之气。

“金毓领主手下本有匠人七十名,近日全部投入工役参与皇宫营造。”景范经历过千姿与兰伽夺位之争,对这位领主格外在意,“就在我们回来的那天,也就是大师你教训他们后的次日。”

元阙脸上病态的殷红淡了一丝,精神一振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景范道:“工役太多,我没法派人察看,这些人的名录在此。”元阙收了单子,嘱咐他继续盯着金毓领主的府邸。

景范告辞后,元阙遣人询问艾冰,得知兰伽最近从兴隆祥进了很多货物,来往密切。兴隆祥的少东家风功曾与十师为敌,照浪亦在为难十师,莫非这其中有关联?若隐若现的线索,让沉溺伤心的元阙恢复了一丝勇气,正想探明其中蹊跷,千姿忽传紫颜与他进宫。

龙象宫偏殿内,侧侧绣制的《帝舆全图》如星汉耀目,金灿灿地挂于壁上。千姿踌躇满志负手踱步,不时凝望两眼,眉间杀意凝聚。紫颜与元阙彼此互视,轩眉微皱。

两人尚未行完全礼,千姿开门见山地道:“西域联军陈兵伊勒山下的春阳河,梵罗挑的头,约有两万骑兵。”终于来了!紫颜记起照浪的话,不动声色地展眉聆听。

千姿指着壁上的舆图,伊勒山与春阳河是分隔西域与北荒的一道标尺,一旦越界,即是西域正式入侵。首当其冲是北荒四大国之一的亚狮国,实力很强,国王却有见利忘义之嫌。此番答应苍尧归顺,完全是盯着二十七国统一商货贸易的好处,如果西域能许他更多利益,说不定让出要道,让梵罗蛮子领了大军浩浩荡荡直入北荒。

——这是他以商道立国的脆弱处,尽管苍尧大军曾东征西讨,踏平完全不听话的小国,但他毕竟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相处的联盟。如今二十七国愿奉他为共主,货殖一体,度量统一,协调商税,明眼人已看到其中巨大的利益,因此剩下九国中,有六国赶在大典前正与千姿接洽,如果谈得妥当,很可能正式登基时,名义上会有三十三国纳入到这个“大北荒”的联盟中来。

可是万事开头难,在千姿倡导下,多国官道已经相连,财货统一贸易初见成效,但各国军队并没有协作互通的成例,面对西域联军很难说能同仇敌忾。没有统一的强权,一旦有更强势的敌人出现,松散的联盟极可能立即分崩离析。

相比之下,西域既是联军,想来各国都出了一份力,不知磨合多久。西域战乱颇多,磨砺了狼牙狮爪,此次北上绝不可小觑。紫颜与元阙深知其中分寸,眉头紧锁,兀自沉吟。

“听闻梵罗两位王子夺位,二王子不敌,他哪里不好去,居然败走北荒,与于夏结了亲。难道西域没他的位置,就来抢北荒的地盘?”说到梵罗,千姿镇定的神情有了动摇,右手狠狠地拍在舆图上。要想有个统一稳定的北荒,就必须与西域诸国友好相处,如今偏偏被梵罗搅局添乱,怎能不生恨意。

对这些政事,元阙闭口不言,千姿意犹未尽,问紫颜道:“你怎么看?”

“想是二王子打入内部,助大王子入侵,大王子将收益分给二王子,如此皆大欢喜。哪怕再多几个王子,以北荒之大,不愁分不了一杯羹。若此先例一开,原本是西域的内乱,却会祸水北上,从此不得安宁……”紫颜谨慎地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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