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亦看清了兰伽,五官精致的王族少年,风姿高雅,眉眼很像千姿,唯有脸小了一圈,多出点异样的坚忍。少年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对了桫椤说道:“公主和这些流民客气什么,打扰了我们的清净。”
桫椤向紫颜欠了欠身,站起来为他引席,兰伽拧眉冷对,随了她将目光移向紫颜。直至瞳中现出那个超逸的身影,他僵直的表情终于松动。
紫颜大大咧咧地坐在尊位,侧侧、长生、萤火在他身后坐定。兰伽收回目光,对了桫椤笑道:“对了,说到哪里了,关于那个咒语,公主能不能说详细些?”
桫椤美目流盼,“有紫先生在,看来非说不可。先生有兴趣听么?我梦到的一个预言。”
紫颜道:“愿闻其详。”
琉璃坠星芒闪耀,像混了颜色的泪,有了更多的座上客,这眼泪似乎也欢乐起来,溜溜划过一道光。
“蒙索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传说月圆之夜做的梦就会灵验。”桫椤的眼神空茫地注视上空,尽管高处是帐顶的金色花纹,她仿佛望见神明出现,虔诚地合起了双手,“在我满十六岁的那个月夜,天神指示我到苍尧寻找我的夫婿,他将是苍尧的一国之君,同时也会是主宰北荒的霸主。为此,父王给予我一支队伍,嘱咐我踏上北荒的疆土,找寻值得相伴一生的男子。”
“从蒙索那而来,公主想来吃了不少苦。”紫颜若有所思,觊觎她美色和财富的人应不在少数,能走到这里算是很有本事。
桫椤淡然一笑,脖间的那滴泪却在叹息,“我的苦不值一提,父王才是那个不幸的人。在我离国之后,表哥塔利篡夺了王位,拘禁了我父王。只有找到我的夫婿——北荒的强者,我才能重归蒙索那救出父王。其实最令人伤心的不是别的,是沿途的人们把我当成一个骗子,以为我编织了谎言想要得到权势……”她忧伤地一笑,面纱下传出无奈的感叹,“好在我要找的只是苍尧的国王,与北荒诸国无关。”
“公主多虑了,无论是谁,遇见公主都会倾力相助。”兰伽突然插话,炯炯双眼里有着临阵拔刀的勇气,“公主先前提到亚狮的君主曾派兵远送,可见北荒也有识大体的人,并非全是无知小民。至于那个咒语……”
桫椤嫣然一笑,兰花指捏起案上的鎏金仙鹤杯,撩起面纱抿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水漾过玫红的樱唇,兰伽禁不住呆呆地道:“好酒。”长生面红耳赤,躲在紫颜身后偷觑,萤火只觉燥热,拿了酒盅往喉间直倒。侧侧扯着紫颜的袖子,轻声问道:“你上回可到过蒙索那?亚狮国又在何处?”
桫椤放下酒杯,幽幽地续道:“不必提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们贪图什么,我心知肚明。当我寻到挚爱的男子,他将会和我一起打开蒙索那的祝福之盒,那里收有王宫宝藏的埋藏地图,只有一个未知的咒语可以解开盒子的奥秘。我表哥想得到它,因此才不敢杀了我父王,反而宣称他在等我回去就任王后。亚狮的君王想得到它,才会一路奉迎,不辞千里派兵遥遥护送。这些男人不是真心地要爱我,他们爱的是世间最普通的东西。”
“咒语……果然连公主也不知道?”兰伽失望地垂下了眼。
“不知道。只有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当我们互相爱上彼此,就会明白。”桫椤莞尔一笑,对了兰伽道,“王子是个有耐心的人么?”
“还不错。”
“王子进帐时说,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如果王子真会成为未来的国王,到时你一定会知道那个咒语是怎样的。”
兰伽自信地微笑,在长生眼里,他不过是得了果子就满足的孩童,很容易哄骗。长生看着王子,忽然觉得这该是紫颜的想法,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以易容师悲悯的眼光。于是他偷暼了一眼少爷,不动声色的一张容颜,无悲无喜地注视。长生便又自我安慰,起码比起过去,他已不再惑于眼前浮华的表面,尽管离少爷还有那么不长不短的距离。
“那个预言……”桫椤转向紫颜,眼角狡黠地弯着。长生预感到她要说出不妙的话,心一拎,听见桫椤说道:“或许,紫先生也可能是苍尧的国王,未来之事又有谁知道呢?”
紫颜尚未回答,兰伽已倏地站起,马鞭重重地刷过面前几案,将它击成两半。
“父王的位子,不是人人能坐的。”他再也掩饰不住骄横的神色,狠狠地瞪着紫颜,像欲食人的猛兽,“这天下够资格和我争的,只有一个人,其余都是杂碎!不管你有什么来头,敢动苍尧王座,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紫颜静若止水,处变不惊地直视兰伽。少年扣紧了马鞭,激怒的神色在对峙中慢慢散退,眼中仍有余愠。他转过身,向桫椤点头告别,不等公主相劝,径自大踏步地走出帐子。
“我会回来证明给你看。”兰伽丢下一句话,与众骑消失在风雪中。
“不像个有耐心的孩子呢。”紫颜掩口失笑,对了侧侧说,“千姿也是如此,许是家传的特色。”长生在旁凑趣道:“要是少爷进帐时扮成千姿吓他,那就有好戏可瞧了。”侧侧一笑,望了这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徒,悠悠地对紫颜道:“我不介意有个坐上王位的朋友。”长生小声地道:“苍尧国国王是要娶公主的!”
紫颜但笑不言。萤火听了,直直地望了她看,侧侧微嗔道:“看什么,我又没说错,只可惜是没盼头的事,发发白日梦罢了。”她那厢眉目流转,尽收入桫椤眼中。公主略带遗憾地凝视紫颜,一人有一人的缘分,玩笑终当不得真。
“先生来寻我,是为了何事?”桫椤知道紫颜所图并不在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公主于苍尧是客,在下亦是,顺路拜访打个招呼。叨扰多时,正想告辞。”紫颜站起,拉直了衣襟,“承千姿殿下盛情,在下就住在天渊庭,公主若是有暇,尽可过来走动。我那里颇有些奇技淫巧之物,或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桫椤见他来去匆匆,神情一黯,听到最后又是一笑,玉手前伸递向紫颜。
“若没有那个梦,先生将是我期望追寻的那人。”
侧侧睁大眼盯住紫颜。他熟视无睹地握了握桫椤的手,依旧是无所用心的笑容,细看时魅惑入骨,恍神了,又觉得他若即若离,如抓不住的云。
桫椤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心震了震,一脸惊异地望了他。为什么,他心底竟有如此的哀伤?桫椤低下头去,不让紫颜察觉她眼中的混乱。紫颜感到恍惚间掠过支离破碎的记忆,像止不住飞泻的瀑布,溅玉飞珠,急急定住心神,松开桫椤的手。
这个女子,绝不简单。
回到天渊庭时,长生发觉萤火半途上不见了,猜是紫颜派了他差事,不由有几分嫉妒。不多时左格尔回来,一脸喜色地道:“好消息,好消息!”他两眼放着光,见了紫颜就道:“先生说得对,那宝贝果然在王宫里,不过已经不是一把刀,而是磨成了剪子。”
“剪子?”紫颜三人异口同声地问,均觉奇怪。
“王后喜欢女红,又怕会伤手,居然把宝刀磨制成了剪子,切布裁衣消遣!”左格尔愤愤不平地摇头,“暴殄天物哪!我还听说,王后特别喜欢这把剪子,说要当传家宝留传下去,真是太可笑了。稀世的宝刀,叫一个女人毁了,唉!”
侧侧笑逐颜开地招呼紫颜:“随你用什么去换,我要这把剪子。”紫颜面露难色,侧侧又道:“凭你和千姿的交情,让他偷一把剪子有何难。唔,今次他特意供着你,想必也有所求,等他开口后,你就帮我要这把剪子——反正你本来就想得到手。”
紫颜点头,“说得不错。无论如何,这是我想要之物,只要到手了,拿去请丹眉大师看一看,兴许能明白是何种矿石,再打个十七八件的出来。”侧侧秀眉一弯,忍不住偷笑,原来他心里是这个贼主意。
左格尔叹道:“说得容易,可如何能弄到手?如今王后在苍尧权力最大,那太子千姿像个摆设,恐怕难以从他手上换到这宝贝。”紫颜沉吟,“和千姿交换,不如和王后直接交易,可惜我手上有的,除了必需之物便都是俗物,未必有她看得上眼的。”
侧侧想到朱弦,那般珍奇希罕以几钱论重量的宝物,千姿曾拿来做了一整身的衣服。苍尧号称北荒最富饶的国度,紫颜在此搜罗的奇物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若是此刻仍在京城,若是紫府的珍宝没有赠予艾冰夫妇,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唉,连我也有点想念艾冰和红豆了。”侧侧叹气说,“你当初真是太大方。”
紫颜神秘地一笑,“好人必有好报,也不是全无法子。”
侧侧望了他道:“你说,又要凭空玩什么把戏?”
这时萤火去而复返进了屋,长生眼尖,瞧见他身后的人,愁眉顿散,喜滋滋地冲出来大叫:“哇!少爷,是艾冰,还有红豆!少爷快来看,萤火把他们带来了。”一把抓住艾冰的胳膊,“你们从哪儿来?”
紫颜扑哧一笑,侧侧明白过来,没好气地道:“原来你早知他们就在苍尧,哼!”